杂食性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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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杯/hannigram】『感官革命』11

11,


    Will睁开眼睛。

    天已经亮了,充沛的阳光射入屋子,空气里有了暖意。

    他确定自己是直接醒了过来,没有在做梦,桌上有新的餐布和刀叉,厨房传来操作的声音,Hannibal正在做饭。

    他没有立即爬起来,慵懒的感觉使他全身松弛,他还想多享受一会儿。

    他把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眯眼望着天花板,屋顶的霉菌似乎比昨天少了,但蜘蛛仍然在结网,那张网已经有了轮廓稍许,但还不能粘住飞过的昆虫。

    Hannibal腰里系着围裙,把一只金属盘子端到桌上,用铲子与勺子分割了火腿、鸡蛋、通心粉,分别装在两只瓷盘里——他的动作干练又好看,力道拿捏的不轻不重,保持着一贯优雅……Will注意到Hannibal散在前额的头发是湿的,他应该刚洗过澡,毛毯太厚了,昨晚他应该睡出了不少的汗。

    Will不禁怀疑自己的确是处在幻觉中,虽然Hannibal不是没有给他做过饭,但他从没用他的厨具弄东西给他吃。

    Hannibal转过身看了看他。

    “醒了?”

    Will掀开毛毯从床上爬起来,Hannibal从药瓶里倒出两片药递给他。

    “吃饭之前吃药效果最好,十分钟后你的身体会把药完全吸收。”

    Will接过药片吞下去,Hannibal又将水杯递给他。水是温的。

    然后他们就坐在床边等。

    等药发挥作用之后,等共进早餐。

    Will的头脑仍然不是很清醒,昨晚发生的一切耗掉了他太多的体力,可当他想起昨天Hannibal说那些话,又觉得有些尴尬。他们昨天拥抱了,不是吗?Hannibal还对他说了些不光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你……不去诊室吗?”

    “我现在的职责是照顾和保护你。”

    Will觉得这真是可笑,OB给他请了个毒蛇保镖,还是全世界最毒的黑曼巴,更荒唐的是,这条蛇说要保护他,而他的上司,那个传说中后台极硬的神秘OB相信蛇会保护他不受另一条蛇的侵害,最荒唐的是:他自己竟然也真的信了。

    “昨晚……”Will有些腼腆地说,“昨晚我不太清醒。”

    “你需要多休息。”

    “我是说,我不记得我们说了什么。”

    Hannibal看过来,Will低下头。

    Hannibal说:“Will,你该洗头发了。”

    Will向后捋了一把蓬乱的头发。

    “Will,你该吃饭了。”Hannibal拉开椅子,坐在桌子另一边,直到Will叉起一块鸡蛋放进嘴里,才拿起叉子。

    “我在你冰箱里找到的,鸡蛋,还有冷冻的火腿,还算新鲜,不过你需要更多食品,而不是速冻或者半成品。”Hannibal说,“我习惯把食物冻起来,是为了储存它们长达更久,但这会破坏肉类蛋白质结构,有选择的话,我吃日期更新鲜的。”

    Will想起了被Hannibal冻起来的肉类——

    Hannibal不会把一整条人腿冻进冷库,他会把那些人当成猪一样分解,取出他认为最好的部分冻起来保藏。

    但多半时候,他会直接吃掉,只有在“食物”充沛到两天吃不完的情况下才会得到冷冻待遇。

    Will想起了他被Hannibal分割成人肉饼干的朋友。

    Allegra的耳朵。

    他的心脏忽然收缩了一下,胃部翻搅起来,食管好像要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呕出来一样激烈蠕动。他连忙拿起手边的水喝了一口,却没能把难受的感觉压制下去……他用手捂住了嘴。

    “怎么了?”Hannibal问。

    Will冲进卫生间,趴在洗手池旁开始呕吐。

    除了刚吃下去的鸡蛋,他这次什么都没吐出来,没有人肉也没有耳朵。他的脑子因为冲血轰轰地响,手脚也开始发麻,直到把胃酸和食物全部倒空,恶心的感觉终于停止。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把呕吐物冲进下水道,洗干净手和脸后走出来,回到桌旁坐下。

    这次他没有再拿起叉子。他用通红的眼睛望着窗外。

    Hannibal也没有继续吃早餐,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盘子。

    好一会儿过去,Will才把目光收回来。

    “我不是……我出了个小毛病,在食道。”

    “不,它在你心里。”

    “不,不,是我的身体有了小毛病,我的精神没有太严重的问题,”Will显得有些慌张,他很不喜欢其他人当他的脑子有问题。

    虽然他的确有一些问题,但坚信自己离真正的精神病还很遥远。

    他恐惧自己的精神出现了真正的毛病。正因为他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产生真正的精神问题。

    因为恐惧,他不愿意承认。

    但他知道,自己的毛病是逃不过Doctor Lecter的眼睛的。

    “Will,你需要被照看。”Hannibal说。

    “也许。”Will笑了,他笑的时候总喜欢扯嘴角,笑完皱眉头,当他把眼神垂下就好像要落泪一样。但他意识到自己该笑的时候,总是勉励自己去笑。

    就像对于他来说,肺痛已经成了无法拔出的顽疾,但他坚持喘气,这是一个道理。

    Hannibal能理解和体会他每一种细微的情绪,现在也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他在自弃。

    掩饰自己——有时,这也是自我厌恶的表现形式。

    Hannibal走到衣架旁拎起Will的大衣:“我们出去。”

    “去哪”。

    “去烤肉馆,或者快餐店。”Hannibal说着,看了看窗外一颗粗壮的雪松,那棵树附近有几个不清晰的脚印。

    Will皱了皱眉头:“不,我很累,我不想出去。”

    Hannibal走过来把外套披在他肩上,将手触碰到他的手指。

    “Will,你得出去走走,吃点东西。”他边说边拨弄着Will的手背,接触令Will有一点抗拒,他躲开了。

    Hannibal扶住他的肩膀,稍微俯下身来。

    “我们出去,你会觉得好很多。”

    Will没有再抗拒,他不希望任何人认为他是自闭或者不好说话的。他尽量从容地站起来,把衣服穿好,Hannibal又用围巾圈住他的脖颈。

    他甚至能想到,Will会想象他拿着一条绳索要勒死他。

    他用最轻的动作把围巾系在Will的脖子上,转身向门口走去。

    两个人上了警局提供的一辆凯迪拉克。坐在车里,Will用手指关节抵着下巴,看向窗外。雪已经停了,天还是没放晴,乌云遮盖了太阳,冬天的阴郁比夏天更厚重,因为天显得更高。

    他时不时咳嗽一声,轮胎碾压薄雪发出涩响,除此之外,车内几乎是没有声音的。

    Will用目光追逐着一只乌鸦飞过树顶,穿格子大衣的金发女士匆匆行过,风吹掉了树梢的一片雪……Hannibal扶住档杆的手悄悄移动到他握住的拳头上。

    又被躲开了。

    Hannibal收回自己的手,叹了口气说:“这辆车不符合复古的审美。”

    “你是说你不喜欢它。我记得你过去开宾利。”

    “还有劳斯莱斯,但OB是凯迪拉克迷,或者整个FBI总局都是。”Hannibal说,“比起一般人,公职人员的品味更狂放,也更具有个性,但他们太忙了,没时间追究细节和内涵。”

    “除了你,Will。”他接着说,“你知道每个人喜欢什么。”

    “不包括你。”Will说,“还有我自己。”

    车停在一家韩国烤肉店门口,时间尚早,餐厅才刚刚开业,里面没有几个客人,Hannibal锁住车门,和Will一起走进店里。

    亚洲人更喜欢用颜色发干的浅黄色云杉做装潢。吧台和桌面是防烫大理石打造的,每张餐桌的下半部分,都装置烟道和炭火,上面吊挂着吸烟铝筒,最引人瞩目的是吧台里的酒瓶。

    亚洲高档白酒用瓷瓶包装,Hannibal喜欢瓷器,尤其是汝窑青花瓷,他年轻时在英国伯爵家里看见过一件,但也只见过那一件,全世界所遗留的汝窑制品最多有六十件,除了博物馆里能看见的寥寥几样,私人收藏的多半也是假货。

    他们坐下来,点菜的任务只能交给Hannibal,Will没心情出来吃烤肉。

    “你怎么知道……我家附近有这店?”Will问。

    “这儿离娱乐中心商业街已经不远了,就在林子的另一边。”

    “我不知道这儿有店可以吃饭。”

    “现在,你知道了。”Hannibal说,“我们本来应该去更远一点的地方,但是今天不一样。”

    “为什么?”Will 问。

    “正规意义上的约会,应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说完这句话似乎微笑了一下,Will垂下眼神,目光落进了桌子中间的烤肉槽。

    火烧起来,Hannibal开始烹制肉类,铁网上发出“渣渣”的油沸声。Will盯着Hannibal的手,那是一双不论做什么也尽显干练的手,Hannibal有一双好用的手,可惜他这双手做过太多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Hannibal把烤熟的肉夹进Will面前的盘子里。

    十分钟后,服务员端上一份牛里脊。

    Hannibal的动作停住了。

    “我们没要这个。”

    “这是送的。”

    “不,我们不吃这个。”Hannibal的表情严肃下去。

    服务员看向Will,仿佛在求助。Will愣了愣,随即发现了服务员的胸牌上,有抹布留下的模糊污渍。

    “好的,就这样。”Hannibal将胸兜里的丝帕牵出来,抹了抹嘴。Will慢慢拔出了枪。

    他们都意识到,后厨出事了。

    这份肉不是牛肉,而是刚从人的背脊上片下来的,还带着体温。

    Hannibal站起身走向后厨,他似乎是早有预见,没有显出一点惊慌情绪。

    他毫不犹豫推开了通往厨房的防火门。

    Will缓过神儿来,忙起身追着他走进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浓烟冲了出来。

    烟是从操作台的炭堆里冒出来的,起初,Will只是隐约看见炭堆上一团花白的东西,走近后才发现是一个正在被炙烤的人。

    这个人的衣服被扒光,面朝下躺在炭堆上,身上淋了一层油,腰部被剥皮,肌肉被挖出去,甚至露出了脊椎。血流得到处都是,但炭火烧起来应该不是太久,因此人还没有烧死。

    Will屏住呼吸,忍着肺部的不适感,把这个人从炭堆上翻了下来,Hannibal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又迅速走出餐厅,Will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打电话叫救护车。

    他摸出手机拨了报警电话,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伤者的躯体拖出四处是烟的厨房。

    Hannibal在饭店的建筑后墙上发现一个被合金网罩住的通风口,他踩着杂草,一步步走到近处,向扇叶里吸了口气,然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对准固定铁网的螺栓凿击起来,直到把整张覆盖在通风道出口的合金网严实地固定住。

    这时候,厨房里的浓烟已经散进了饭店,炭火也被Will浇灭了。烧糊的焦味儿呛得他直咳嗽,但烟总算跑出去不少。

    还有两个大概是被注射了麻醉剂的人躺在地上休克了,凶手没有使用厨房的刀具,根据伤者的伤口情况判断:他用的应该是手术刀——他是一个能熟练操作手术的人,在切割时避开了人体的动脉和主神经,并且提前麻醉了受害者。

    Will看见墙角里有一座陶炉。

    这东西在亚洲人开设的商业场所并不少见,是用来驱散难闻的气味儿的香炉。但是这只的样式非常奇怪:一座五层的宝塔,外表覆盖着一层油亮的绿釉,工艺精细,就连每层塔顶的瓦片,也雕琢的一清二楚,斗拱下的开窗内部残留着香灰。

    Hannibal回来后径直走向厨台,一步跨上去,把墙顶的通风板网连同虚装在内部的轴流风机扇叶一并摘下来,他的动作麻利又果断,就像在做一件每天都得做的事情一样。

    然后他从厨台上跨下来,和Will站在一起。

    Will明白了他的用意:凶手还没来得及跑出去,他在通风管道里,也许就在刚刚,他缩在管道里窥探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刚才喘气了没有?”Hannibal注视着墙角的绿釉陶楼问。

    Will摇了摇头:“我没有吸进太多烟。”

    Hannibal道:“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出去的话,最好把枪交给我。”

    Will纳闷儿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把枪械交出去。

    一分钟过去,通风道里传来唏唏嘘嘘的响声,就像有条巨蟒在里面爬行,然后,一颗人头从管道口探了出来。这个人脸上有防毒面具,穿黑色夹克,戴塑胶手套。

    他缓慢地钻出来,跳下厨台,来到他们面前。

    Will发现他穿着塑料雨鞋,鞋底糊着一层硅胶——不论他走到哪里,只会留下模糊的脚印,警察没法通过他的脚印来判断鞋码。

    透过面具的玻璃罩,Will看见了那双属于东方人的眼睛,这正是昨晚他见过的人,下颚那条被他刺伤的口子已经缝合了。

    Will在短暂地一瞬间陷入了恍惚,他似乎已经弄明白:Hannibal不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来到这个地方,但昨晚他究竟在他睡着后干了什么,他无从得知。

    毫无疑问的是:Hannibal用他做鱼饵钓上了一条食人鱼,他这么做的代价是有人付出了腰肌。

    带防毒面具的人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向Will伸出一只手。

    他第二次向Will伸出了他的手。

    这时,Hannibal的眼睑抖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瞬间细微变化,不过东方人和Will都没有发现。

    厨房里的浓烟已经散尽,Will的视线却更加模糊了。他的太阳穴剧烈跳动着,心跳好似打雷,他的意识开始逃逸大脑。

    “Will,别呼吸,香炉里有鸦片。”Hannibal说,“把枪给我,出去!”

    Will顶着一头冷汗,向后踉跄了一步,撞上厨台边沿。

    “你……和他做了交易……”Will断断续续地说,“Doctor Lecter,他承诺了你什么……”

    “摆脱OB的控制。”Hannibal说。

    他的语气十分冰冷,就像在说一件和他没关的事,他看着Will的眼神也冷到了冰点,仿佛在一秒钟以内,他就变成了百分之百的魔鬼。

    Will咳嗽了几声,把视线投向带防毒面具的人。

    『东方医生』在他的注视下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蜡黄色的脸,这张脸上的表情麻木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他慢慢走到香炉旁,用手抚摸着这樽精致的陶器,对Hannibal说:“不是鸦片,只是一点药材,类似LSD的软性毒品,从曼陀罗花里提炼,药性却比LSD强三倍,在我们那儿,这叫做蒙汗药。我把解除药性的草药交给你了,你现在可以走,有专车在五英里外的十字路口等你。”

    Will的心完全沉入湖底,他知道自己完了。他用眼睛看着Hannibal,但他知道自己连去看他都是多余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坚定地防备、不相信他,如果说他曾有瞬间的动摇,那么也是在不可控制、无法察觉的情况下。

    他看着Hannibal的眼神里,没有一点哀怨和愤恨。

    他看着他,也只是看着他,Hannibal的背叛是迟早的,他迟早得害死他,或者被他害死,这近乎是宇宙间恒久不变的真理之一。

    但Hannibal却从他眼睛里看见了哀怨和委屈——这当然是他的想象,Will,不会向他求助,也不会对他产生一丁点希望。

    Hannibal转身走出餐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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