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Orlando的住所一层是典型的开敞式空间。

    电视的影背墙也充当空间的隔断，把吧台和沙发两部分隔开。

    落地窗的夹层内装置着可升降高密度金属板。Lee从汽车里走出来的时候，隔着窗户看到了正在上菜的Orlando。

    “我不是做饭能手，今天刚从电视节目上学了两手，希望我的厨艺不会令我太难堪。”

    最后一道菜：一条被锡纸裹住的红鲈鱼。Orlando拿起一柄小刀在锡纸上割了个十字口。

    “我猜这是一条鱼。”

    “……看体积肯定不是烤鹌鹑，不过看上去它有点麻烦。”Orlando试探着伸手揭开锡纸，一连几次都失败了。鱼经过二十分钟的高温闷烤，锡纸内空气的残余温度仍然达到200°，比烧红的碳条还烫手。

    “让我来试试。”Lee用食指捏住锡纸十字口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将其撕开了。高温烟气渐渐散开，那条淋满红色番茄酱汁和黑胡椒调料的鱼暴露出来。

    Orlando看到完整的鱼身，总算松了口气，今天太走运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成功地烹制出一条完整的鱼了。

    为了烹调这条鱼，他特意找了一期长达三十分钟的美食节目看。

    屋顶周边有用白石膏板材料和深色金属材料结合造型的吊顶，灯线被装入吊顶的凹槽之中，而至于餐桌上方的灯——一种美观的反光器材，整体像是工业雕塑：由多条从中部一点呈放射状伸张的金属细管，焊接着大小不一、颜色不同的“光盘”，组成一个圆形的多角度反光体。实际上只能反射光线。

    Lee进来的时候，所有的家用电器都是打开的，书房、客厅、门厅、厕所以及厨房内的灯光照亮了整栋房子内部的每个角落，体育频道正在播放球赛。音响中复古的降噪EMO音乐，与游戏机里传来的进行曲，刷鞋机的轰响混淆在一起，异常热闹。

    Orlando为他的到来在厨房里忙碌了三个小时。

    今晚的菜肴包括：泛着透明油光的桃仁拌莴笋、浇汁鹅肝酱煎鲜贝、莫泽雷勒乳酪焗生蚝、金黄色的咖喱油虾段、七分熟肋眼牛扒、蛋黄酱拌沙拉。

    除了餐点，桌子上还有一瓶干白和一瓶樱桃红成色的意大利香槟。

    相比于Hannibal的餐桌，这张金属餐台上的一切东西是混乱的，主菜、配菜、糖类和各种酱汁干酪同时布在一起，给人以堆积感。

    餐具只有盘子和刀叉，他们吃东西的同时不需要思考用哪种工具去掠获食物，因为能用的只有最基础的餐具叉子。

    Lee有点惊讶，他没想到Orlando会准备这么多菜。除了在准备十人以上规模的宴会时，几乎没有人会用食物装满13寸口径的餐盘，而Orlando的每道菜几乎都把盘子装满了。

    Orlando拿起香槟给自己和Lee各倒了一杯酒，之后坐在椅子上，尽量用得体的表情面对着这位成功人士。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的准备是否足够，如果不是Lee来的缘故，他的晚饭大概只是冰箱里的沙拉和三明治而已。

    “我……我感到受宠若惊。”Lee的眼神儿在桌子上游动了一圈，“这些都非常不错，你知道我喜欢吃各种各样的……东西。”

    Orlando问：“你不喜欢吃海鲜和贝类么？”

    “不，不不不，我喜欢。你做了我喜欢的菜肴，比起Lecter的做法，我更喜欢肆无忌惮的吃饭。”

    Orlando用金属夹子给Lee盛了一只扇贝。    

    Lee看了看周围，没找到食鱼叉或者小餐刀。他机灵地想到一个办法。

    他端起了酒杯，微笑着对Orlando说：“敬这儿的主人，为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提供了美食。”

    Orlando捏住杯颈，将酒杯轻碰Lee的杯缘，他们都喝了一口酒。

    放下杯子后，Lee夹住一只扇贝，送进Orlando的盘子。

    接下来，他就看到那个刚才还“得体”的不得了小伙子，直接用手掰开了扇贝的壳，拿起大只的食肉刀将整块贝肉削下来送进嘴里。

    Lee低下头笑了，Orlando吃东西的样子像是小孩儿一样：不论用什么法子，只要食物进入嘴里他就赢了。

    “你在哪家医院工作？”Lee问。

    “中心医院，全市最大的那家。我是做护理医生的，那种经常近距离接触病号的医生。”

    “……你对接触病人感到恐慌吗？我的意思是，这个时代大多数病号都会在进医院的时候发生恐慌情绪，现状会令他们错觉自己离危险很近。”

    “不，我的职责是令他们觉得安心，前提条件是我不能把情绪表露出来。”

    不知不觉中，Lee也放弃了汤匙和刀，而改用一柄大号餐叉来直接获得菜肴。

    他一边吃东西，一边观察Orlando。

    这位Omega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比许多人的样子更放松。

    Orlando也比大多数的Omega自信，这也许是因为他有一张硬朗的脸。

    他看人的眼神和获取食物的方法一样直接。

    他今天穿了一件棉麻质地的衬衣，领口的两枚扣子是解开的，略微粗粝的面料与白色，将他的皮肤衬托得光滑而健康。

    每当聊天停下来，Orlando就会对着餐桌上的沙拉和莴笋大快朵颐，但不轻易拿起酒杯——他有旺盛的食欲，并且不希望自己喝醉。

    Lee的嗅觉穿透了菜肴的气味，闻到橄榄洗发精的味道，那是从Orlando的头发梢散发出来的，他应该刚洗过澡，指甲边缘与头发都有点潮湿。

    “我也许应该称呼你……Lee？”Orlando问。

    “是的，当然。”

    Lee注意到，Orlando的嘴唇很薄，那几乎无法引起任何人关于性的联想。他的T区骨骼部分高耸到了完美的程度。

    Lee不由想到了Will，以及Hannibal对Will的注视。

    他知道，自己对桌子对面这位年轻人的注视，是永远达不到他们那种层面上的，他从不喜欢直接观察任何人的灵魂。

    互相观察也作为交流的一种模式，而Lee认为，人与人的交往关系是无法穿透彼此的表面的，他与Orlando的交流，本来也应该只停留在表面上。

    但是他却能够在Orlando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诱人的光辉。

    确切地说，他能够在大多数Omega的身上看到他们与众不同的地方，那正是令他着迷的东西。

    他的习性是吞噬令他着迷的东西，所有。

    Lee说：“Lecter对海鲜的烹制方法不使用辣椒，他认为辣椒是能够喧宾夺主的调料，会破坏食物原本带有的鲜味儿，不过我对辣味儿很感兴趣。”

    “哦，我这里其实是有辣椒酱的。”Orlando起身去了厨房。

    Lee从衬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只很小的透明塑料袋，把里面的白色小药片，丢进Orlando的酒杯中。

    气泡升上酒面，那枚直径2mm的药在五秒钟内完全融化了。

    Orlando拿着一只酱瓶走出厨房，把辣椒酱挤入酱碟内，递到Lee手边。

    “谢谢，这真是太完美了。”

    他亲眼看着Orlando喝掉了杯子里的酒，用比较放肆的姿势。

    那时候，他不禁萌生了一点儿怀疑，Orlando真的是Omega么？

    今晚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怀疑这件事了，Orlando接近于Alpha的强势，几乎能从他所有的动作中体现出来；他有像是运动员一样结实的肩膀；尖细的嘴角和眼角使他的脸看上去有点儿精明。他身上几乎没有属于Omega的标签。

    但不论怎么说，他做了一桌很棒的菜肴，他们都吃得很饱。

    Lee没有表现得太热情，他不想让气氛中的暧昧变得浓烈，也不想给Orlando留下奇怪的印象，毕竟，上次他为了留住他，已经热情的太过了。

    猎食者的态度之一是：小心。

    猎食者的态度之二是：突然出击。

    Lee帮助Orlando把残羹剩饭端入厨房，先行走出来。他们几乎吃掉了所有的海鲜和牛肉、蔬菜，剩下的都是汤汁。

    Orlando把食物倒入处理桶，又从烤箱里搬出了戚风蛋糕。

    三盏球形玻璃灯照亮硬木台面，倒挂在金属架上的数十只玻璃杯同时闪亮。Lee在蛋糕所散发出来的甜味儿中，捕捉到了薄荷酒的气味儿——那是从吧台表面散发而来的。

    “想喝点什么？”Orlando打量着有点空的酒架问。

    “薄荷酒，随便，你喜欢的。”Lee说。

    Orlando不由纳闷儿，也许Lee也喜欢薄荷酒？

    他取下酒架最下层的半瓶杜松子酒，12盎司兑入摇酒器，薄荷糖是散装的，只需要用金属糖夹放进酒液里，柠檬汁需要榨汁器，而Orlando通常的做法只是用手攥。

    他今天没那么做，而是把柠檬扣在榨汁皿上。

    Lee站在Orlando背后，慢慢垂下眼神。

    受到挤压的柠檬发出果肉破碎的声响，橙色汁液顺着榨汁器的皿槽中流进了杯子。

    Orlando的头发梢是浅棕色的，耳廓饱满圆滑。

    他后颈的汗毛颜色很浅，排布比较稀疏，这令他看上去更具有理性，而不是野性。

    Lee试着去欣赏这种他从没见过的，属于Omega的气质，而不是气味儿。

    一时间，他们的动作静止，屋子里变得非常安静。

    “你用了橄榄洗发精，还有植物型沐浴露。”

    Lee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Orlando像是被小伏电流滚了一下似的，打了个微弱的哆嗦。

    他皮肤表面汗毛，在Lee的注视中立起来。突然之间，空气里有了一点儿异样的气味儿。

    “……我家只有这种，是的……橄榄。”

    “果肉的气味儿会更适合你，我知道一种浴露，有樱桃提炼物。”

    “我想我已经习惯了人造香精……和胶质。”

    Orlando转过身把酒杯递给Lee，他用了大号冰块和过多的柠檬汁，因此酒喝起来味道有点酸。

    Orlando从吧台下面的小抽屉里找到一把刀，正要去切割蛋糕，Lee放下了杯子：“让我来。”

    他接过Orlando手里的刀，分割了两块戚风蛋糕，然后对Orlando说：“我去拿盘子，等一下。”

    他走进了厨房。

    打开碗柜的时候，注意到厨台上的组合刀架中竖起来的刀柄。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画面：在维也纳别墅的客厅里，金属制的餐刀抹过一段白皙的脖颈。

    带着温度的血有巧克力油的色泽。

    血从Omega的脖子里面涌出来，流过赤裸的胸膛、腹部，浸染了黑色的皮制沙发。

    Lee闭上眼睛，把脑内的画面蔽除，随手拿了两只盘子走出厨房。

    “你非常好，在我看来。”Lee用酒杯撞了一下Orlando的杯子，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薄荷酒，冰凉的液体滑过食道，他的脑子终于清醒了点儿。

    “我是否让你想起了巴黎诗人口中的男孩儿？”Orlando用嘲讽的口气问，“可我并没有雨露一样的皮肤和星辰一样的眼睛，那不是我应该有的东西。”

    “不，你没有，正因为这样才不同。”Lee笑着说，“如果有人那样形容过你，也许你应该给他一拳，因为他一定是个被欲火冲昏头脑的Alpha。”

    Orlando笑了起来：“你猜的没错，不过我没有用拳头打他，打人是不对的，就连大学老师也会教育我们，打人是不礼貌的，如果这位老师是法学系的，他也许还会告诉你，你可能会被送进警察局。所以我用了膝盖，然后……他就倒下了。”

    “我不喜欢Alpha，我是‘BB’婚姻的认同者。”Orlando说。

    Lee皱起鼻子：“这可真够疼的！”

    “Hey，要不要试试你喜欢的？”Orlando跳下高脚椅，进入吧台里面，将一只碧绿色酒瓶拎到台面上。

    “我朋友从欧洲带回来给我的，不过我只尝过一次。”Orlando用挑衅的语气问，“勇士，你想不想试试？”

    Lee显得有点为难，“这可不是瑞士苦艾酒，而是法国的，有75°，侧柏酮含量绝对超过35mg。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得是最有就胆的人才会品尝它，它也叫绿色毒药。”

    Orlando把酒倒入shoot杯里，他掌握的分寸很准，每一杯只倒了20ml酒液，又在其中一杯中兑了三倍量的冰水，推给Lee。

    “是时候向我证明你的酒胆了。”

    Lee露出惊恐的表情：“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如果我喝醉了无法开车，一会儿可能会遭遇路人的劫持，或者被出租车司机绑票……”

    Orlando信誓旦旦地说：“别那么胆小，我发誓我会把你送回家的，你会安全到家的。”

    “Hey，你是在报复我吗？因为上次我让你喝了高度酒？”

    “别把我看的那么小气，我陪你一起喝。”Orlando刚要向另一杯苦艾中掺水，忽然被Lee捉住了手腕。

    “虽然我的酒量并不是太大，却有不掺水喝苦艾的奇怪爱好。你得发誓不在我喝酒后问我的秘密是什么，而且万一我说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要替我保密。”Lee说。

    Orlando兴奋地把不掺水的苦艾酒推到Lee手边：“喝了这杯就我们就算扯平了，上次的事。”

    说完，他喝了一口酒。

    Lee把绿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Orlando又兴冲冲地给Lee倒了20ml苦艾酒。

    “……我可不想在你印象里成为酒鬼。”

    “不，我只是欣赏别人豪饮的样子，我喝过这一杯后就会不省人事。”Orlando说。

    Lee又一次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你让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他叫金励，也很擅长喝酒。”Orlando说。

    “你提起过，那个帮派成员。其实我对帮派的事情很好奇，我想不到……你会参加犯罪组织。”

    “那不是犯罪。只是区域里的人互相保护而已，千万别觉得卖毒品的人极端可恶，他们只是在和其他卖毒品的抢夺生意而已。”

    “每年全美的可卡因消耗量是1.6 万吨，奇怪的是我们的人口比二十年前减少了百分之六十五，而毒品消耗量却增加了三倍。”

    “因为人们需要幻觉，否则就无法生活。只是不需要太多而已。”Orlando说，“如果瘾君子不吸毒，他们也不一定会去做多么正常的事情。”

    Lee注意到Orlando的脸有点红了，是喝了酒的缘故。

    Orlando看了一会儿影壁墙，突然说：“我想去个地方。”

    “去哪儿？”

    “禁区，我知道一个地方里面藏着酒瓶和一台爱丁堡座钟，那台钟的钟摆到现在还摆动着，简直像是奇迹。那儿附近还有很多奇怪的事情，‘僵尸’就是在那儿发现的。”

    Lee一直轻敲桌面的食指停了下来。

    令他感到费解的是：一个正常的Omega，即便是在伪装成Beta的情况下，也不会和一个不太熟的人深夜外出的。

    “你想去探险？”

    “不，我想要那台座钟，Gandalf喜欢古董。前几天我跟随救护车去禁区救助伤员时发现它的，希望还没被人捡走。”

    Lee饶有兴致地问：“去那地方的话，我们要怎么进去？”

    “我知道一个地方能进入禁区，那是瘸子帮的地盘儿，24小时有人守着，不过我认识他们的小头目。”

    Lee又问：“那我们需要穿防护服么？”

    “不需要，停留时间短的话，戴口罩就可以，瘸子帮的人会发给进去的人防护口罩，去那儿的人多半是去拾遗，我听说有人在里面捡到过钻戒。”

    “乐意奉陪。”Lee眯起他灰绿色的眼睛。

    他们议论了一下关于交通的问题。

    Lee的车在本州界内行驶是有免检特权的，能够无条件进入紧急互通道，在宵禁后的时间段来往于全市各个地方，所以Orlando没有去车库，而是直接和Lee一起走出了家门。

    10点钟，Brown equator。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