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食性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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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埃与斯图尔特】代孕(三)

本文主要角色:艾迪和毒液,《斯图尔特-倒带人生》的主角斯图尔特(汤哈电影角色)。非3P。

这omega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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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孕(三)


    从八点到午夜来临之前,没有一分钟不是消费的最好时机,哪怕是在这条住满了外来客的小街上。从出租屋的窗户望下去,能看到一条玩具加工厂的流水线,底层青年们的汽车拥挤在路边,占去了一半车道。彩灯招牌紧挨着生产于上世纪中期的带槽路灯杆、印满广告的垃圾箱。潮湿的路面被霓虹映得红绿相间。处处是流浪汉的行李和手推车,一些人就把他们的床垫和提包搁在小巷子里,穷人的东西总是像马克笔画出来的一样鲜艳。那对老鼠来说都是可以行窃的豪宅。

    斯图尔特用手指转着印有“灵性的觉醒”字样的光盘,趴在窗台上喝啤酒。他今天一早拖了两遍地板,光着脚在屋子里走了一天。地板上的木纹、孔眼都令他感到放心,他不介意裂缝里的油污,或是上一位房客的指甲,不会因为趴在这儿蹭一袖子铁锈而烦躁。下午,他修剪了杜鹃的败叶,又用一条铁丝扶正了歪斜的花梗。他还在琢磨着该去哪里买个带刻度的量杯,是该用喷壶还是纱布把稀释的营养液淋在肥土上。路西边有个被吸塑展板挡住的巷口,上方有不锈钢雨棚,离排水格栅很远,适合流浪汉暂居。

    他才这么一想,就听毒液说:“你带着我的孩子,不能住在路边,太丢脸了。”

    “那小家伙叫什么?”他挠了挠后背,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摸到一条光滑的“皮筋”:一头黏住他的肩膀,一头挂住他的裤腰,就像Y式背带吊着他的裤子。

    “Venom。”

    “你也叫Venom?”

    “我的孩子叫我的名字。”

    斯图尔特撇了撇嘴:“这糟透了,叫一个名字会让你们的登记表看上去像是一沓传单。”

    “什么登记表?”

    “我在收容站、救济处和警 察 局都填过那种表格,算是种存在证据吧,”他扭了扭胯,用胳膊肘支住窗台,右手向上摊开,做了个“请”的动作,“叫布洛克怎么样?这是艾迪的姓,B-r-o-c-k,另外,我喜欢这个词的发音。南达科塔州有个WWE冠军就叫布洛克,撞得像头牛,估计他一拳就能打死两个毒虫。”

    “我的孩子应该叫我的名字。”

    “艾迪也叫布洛克。”

    “艾迪应该叫Eddie Venom,而不是布洛克,他也应该叫我的名字。”

    斯图尔特“嗯”了半天:“这真是太没创意了,那小家伙和艾迪都不会喜欢的。”

    “轮不到他们做主。”毒液口气强硬地说。

    斯图尔特背后的“背带”断成三截儿,像是三条虫子似的,扭动着钻回他的背里。

    此刻,斯图尔特本应在做饭。为了消耗掉冰箱里那块昂贵的奶酪,他决定去艾迪指定的肉品超市买羊排,但毒液说它不想在外面接艾迪的电话,非要他等到艾迪打完电话以后再外出。现在已经八点半了,电话还是没响。那小家伙饿得四处蹿动,一会儿到他肚皮上打两个滚,一会儿扮演手铐缠紧他的手腕,仿佛在提醒他晚餐时间到了,但它又不敢当着毒液的面把他牵到冰箱门口去。

    父亲通常会占据寄主的整个胸腔和上腹,它只能呆在一个指定的“房间”,斯图尔特的下腹或者小腿。此刻,它像是条大号水蛭那样,吸在斯图尔特小臂腹面,“尾部”的尖(也可能是触手)打着卷儿伸进他的手心里,每隔几秒就搔他一下。斯图尔特明白它的意思。

    “我们去买点吃的,”斯图尔特提议说,“很快就回来,十五分钟,不去肉品超市,去楼下那个。”

    “快去快回。”


    气温已经回升到20度以上了,斯图尔特出门前还是披上了厚实的棒球衫。沿着楼道往外走的时候,他总是离一侧的墙很近,偶尔用一只手扶住墙壁。即便穿鞋底坚硬的靴子,他的脚步声也不是“咚咚咚”。看到他的人都会觉得,克服重力是个艰巨的任务。他的鞋只穿一个月,前掌就会磨得精薄。因为每迈出一步,他的鞋底都要搓一下地面。脊髓病变让他长成了罗圈腿,随着肌肉萎缩愈发严重,他的肩胛带肌纤维变细,踝部肌腱已经没有了韧性,整具身体像是一块裹着薄皮的干肉。但他的衣服却潮得发霉,发着一股汗味儿。他走路实在不容易,下一趟楼弄出满身大汗是常事。还好这栋楼是有电梯的,虽然梯井里的导轨和减速箱总是发出巨响。

    他专心走路的时候,大小毒液都会屏声息气地注意着他的步伐。毒液不经常出来帮他,但会在他摔倒的前一秒把他拉住。那时候,他会从容自若地说声“谢谢”,令它莫名难堪。艾迪是个强壮的寄主,如果拼比先天素质,他可能比百分之九十的雄性人类都要完好,因此他习惯用那种摇来晃去“高抬脚”的姿势走路,消耗无处发泄的气力。他也能长时间保持精神集中,比如骑摩托穿梭在车流里,快速驶过十几公里长的城市路线,或是连续工作七个钟头不进食也不上厕所。他的一些小功能也令斯图尔特无法企及,比如酗酒后快速分解酒精,平衡血脂,从垃圾食品中吸收足够的钙质。跟艾迪相比,斯图尔特的身体就像一栋危房,如果艾迪的骨头是钢,他的骨头至多是生铁,“墙壁”处处是填补过的漏缝。内部已经有了太多的瓦砾、陷坑和锈蚀,一阵沙尘涌进来,就能弄脏所有的身体零件。

    毒液倒也不太在意寄主的身体条件好坏,毕竟它能重塑器官和肌肉。让它想不明白的是,人类作为一种复杂而精密的智慧生物,为何会差劲到斯图尔特的地步。因为意识复杂,人类通常都能感受到一丁至微的痛苦。一个人差到这种地步,那他的每一天就不是在生活,而是在挣扎。

    就当他是辆半自动汽车,好歹还有个智能聊天系统。它悻悻地想,感谢陈太太,把便利店开在离楼门不到五十步远的地方。

    他们走进便利店,陈太太看了斯图尔特一眼,打了个愣儿。

    “我是艾迪的表弟。”斯图尔特机灵地说。

    “欢迎,”陈太太端详着斯图尔特,“你脸色不太好……”

    “快走,”毒液提醒斯图尔特,“快!不然她会要你在地上打滚儿,像个神经病那样!”

    “我在……做康复治疗,我……的腿和后背刚做完手术。”

    “可怜。”

    斯图尔特来到冷柜前,才拉开玻璃门,就听到背后“啪啪”两声。四板巧克力被毒液塞进了他的口袋,“我要吃那个红袋子,”毒液说,“还有那个蓝袋子、绿袋子。”

    斯图尔特取出一罐啤酒,走到摆满零食的货架前,先拿了两包巧克力球,又把手伸向绿色的薯球。“还有葱味儿小饼干和不辣的辣条,”毒液边说边拿,“小胡子那个薯片!”

    ……斯图尔特拿了十几包零食后,毒液把一个兔子塑料盒塞进他怀里:“沙丁鱼罐头和花生酱!”

    “嘿,这都太高热量了。”斯图尔特嘀咕着,企图把兔子塑料盒放回去,又给毒液捆住了手腕。“这些我都要,饼干拿五盒好了,艾迪回来前得吃完……”毒液说着,贪婪地朝斯图尔特背后的货架伸出了七八只手。

    “艾迪会不乐意的,我们不能花销太大,”斯图尔特有点为难,“少买两样,如果你想吃,明天再下来买。”

    “他有的是钱!”毒液命令道:“去冷柜那里,泡面、三明治、香草蛋糕、意大利面酱,哦哦,不要拿错了,不要老干妈,那个可辣死我了!买鸡肉,我还要吃三天前那个烤鸡块,牛肉!你会炸大块的牛肉吗?艾迪带我出去吃过(吸溜)……还有速食肉丁,就在第一个冷柜里,可以拌奶酪和沙拉酱,噢,好吃极了!”

    “真贪婪……”

    “你少管!艾迪会养我!”

    “好吧好吧。”

    斯图尔特花了十五分钟把毒液想要的食品拿齐,吃力地转了个身,顺着两排货架间的通道往收款台走。东西多得堆不下,几包零食落在地上,又被毒液一一抓了回来。斯图尔特结账时,陈太太送了他一包彩色棒棒冰。还有四包榛果巧克力、一盒鱼罐头粘在他背上,顺利逃过了埋单。他猜测陈太太肯定从监控画面里看到了偷窃零食的毒液,回去路上惴惴不安。他不怕从便利店里行窃,但不想给艾迪惹麻烦。他提着两只鼓囊囊的口袋,边走边往旁边的汽车玻璃上看,生怕毒液突然冒出来,给监控器拍到或是吓倒路人。

    “我觉得这不太好,艾迪知道了就麻烦了……那女人没准会报警的。”

    “我是她的英雄,她知道我,”毒液得意地说,“每次她都会送我些东西,有时看在我的面子上,也送艾迪一些东西。”

    “你们都什么鬼啊。”

    

    “花生酱很美味,适合配吐司,我在中餐馆里吃过,他们配的是面条。”斯图尔特转过身,从橱柜里掏出一个盘子,把速食肉丁一勺勺拨进去,在盘子里码成一座小山,然后抽出菜板,用刀把奶酪切成碎末,洒在肉丁上,挤了一圈儿番茄酱。

    “我现在就想吃!”毒液在斯图尔特肩膀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盯着盘子里的肉,“我的巧克力呢?”

    “饭后我们再吃那个吧,好吗?哦,不,是你吃……”他把盘子放进微波炉,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牙,“我的牙不太好,我妈说是因为我小时候经常吃甜食。我爱甜食,结果就坏掉了牙,享受美食是有代价的,也不错了,好赖我还是体验过那种乐趣的。”

    “你太容易满足了,斯图尔特。”毒液控制着斯图尔特的左手,拿起一个鼓囊囊的包装袋,用舌头吸住所有的薯片,没有咀嚼就吞了下去。

    它舔了舔嘴巴,口水顺着锋利的牙流到斯图尔特脸上。斯图尔特抹了把脸,自言自语地问:“孩子晚上吃什么呢?”他挠挠头,把鱼罐头倒入一只小盘子里,用食指蘸取红色的汤汁常了一下:“咸度正好,也不辣,但有点腥。”

    他把手放在盘子一边,用舌尖轻弹上牙内侧,口中发出一串“zozozo”的声音。黑色流体钻出他的袖子,伸到半空中,左右扭摆了几下,就像是在用人类没有的器官“嗅”,它很快找寻到了食物的正确位置,蜿蜒地缠了上去。斯图尔特眯起眼,观察自己手上的丝如何把食物缠紧。它轻轻落上去,如同浓稠的酱汁流满整块鱼肉,通过收缩-扩张来咀嚼、摄取食物,像是有意地用残忍的方式拥抱它喜爱的东西。“真好,”他轻声说,“像小狮子,它会好好长大的。”

    “你有孩子吗?”

    斯图尔特皱起眉毛,把头低了下去。毒液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理反应:有一股生物电流经过他的脑部,脑压瞬时升高,他的泪腺一鼓,舌苔下分泌出一股唾液。它根据经验判断,斯图尔特正在产生难过的情绪,于是它没有再问。片刻后,斯图尔特吸了口气,结结巴巴地说:“我犯了错误,我不能……不能控制我自己……所以我让他母亲带走了他……我的宝贝。”他吸了吸鼻子,用脏袖子擦掉眼泪。

    “你很会照顾孩子,斯图尔特。”

    “孩子就像青蛙,如果一不留神,”他磨了几下牙齿,“他们会被摆在实验台上,给坏孩子用手术刀剖开肚子,一旦被剖开,他们就永远都无法愈合了,补好这里,血会顺着另一个口子流出来,挣扎着从一个盘子里逃开,又落入……入另一个盘子……对不起,我们不说这个了。”他闭上嘴和眼睛,喉咙一下下咽动,似乎是艰难地吞咽着一种锋利的东西。

    “我的孩子会保护你的,斯图尔特。”

    “谢谢。可是来不及了。”

    毒液纳闷儿地看着它,等待他作出解释。斯图尔特用鼻子喘息了一会儿,打开粘在一起的嘴唇:“我是个特例,有很多人都有像我一样的经历,有人统计过……不是所有人都会和我一样破破烂烂的。我这样不是因为那些纠缠或者打过我的人,是……我自己。”说到这儿,他的眼睛变得通红,全身都抖动起来。他的情绪已经不如刚刚那么激烈了,这种颤抖更像是机体彻底罢工前的警告。孩子觉察到他的反应,在食物上停止了活动,一点点向他的手爬来,他手心朝上,轻轻捧住它,合拢了五指。

    “我被几个混蛋追了三年,面条腿……瘸子……残废……弯脚人……畸……型……不,不……但还有被虐更久的……我不知道他们怎样挺过来的,小儿麻痹之类的……”他快速地吸气,嘴里的液体不断发出响声,“我不能……不能重复那些事,其实也不算什么,我希望不算什么。因为这也不能记录成我发疯的步骤,不是从一到五,也不能讲清楚。在那些日子里,我用力戳我的腿,笔……钥匙,不论我逮到什么,只要用力刺痛它们,刺伤它们,它们就会走。活过来吧,腿,活过来。钱宁在我后面,他大喊着,斯图尔特…我们要……来杀你了。”

    “你应该反抗的。”

    “我反抗了……下巴往内缩,眼睛向上看,抓住对方的领子,头往后倾,然后操他的用力往前撞,我被撞断过鼻梁一次,有次有个人用头猛撞我的时候,我的眼睛肿得跟鸡蛋一样大……”他使劲地蹭着鼻子,用袖子挡住自己的嘴,“是反抗使我不能控制自己。我愈想要控制它,结果就愈糟。故意使自己陷入暴怒之中,甚至可以穿过痛苦的障碍,在斗殴中完全不觉得疼痛。现在我的愤怒已经没有固定的模式了。我无法预知它的到来。我会和自己说话,愈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就变得更气愤。我躺在那儿幻想,和自己说话……进行疯狂的对话。我会连续两天躺在床上都不起来,不到外面去,不开窗,不应门,不接电话。然后我就变得有严重的,呃……”(本段来自于原著)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串怪响。那声音就像虫子在他的声带中乱蹿,找不到出口,“疾病和疯狂……如果完全驾驭我,我不会拒绝的。但没有……这儿有一道打不穿的屏障,一边是正常,一边是酗酒的罪犯,想得精神分裂症、躁郁症是有条件的,在此之前先感觉沉重……”

    “什么沉重?”

    “喘气、情绪……存活。”

    此后的十五分钟里,他们没有交谈。微波炉发出一个提示,斯图尔特没有立刻取出肉丁。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毒液的小孩儿,很久才眨了一下眼。他不是在发愣,也没在回忆什么,他的眼珠儿还在灵活地转动。他正在忍受着情绪的扰动,清醒地感受疯狂的痛苦。

    “斯图尔特,”毒液叫醒了他,“我的孩子不能生活在一个自残者的身体里。”

     斯图尔特转了个身,用一块抹布垫着盘子,从微波炉里取出肉丁。他端着两盘食物来到餐桌前,才拿起叉子,小家伙就缠住了他的手指。它像是一股流动的液体,顺着叉子淌到他的食物上,聚成一个看上去比奶酪还软的球体。它翻过肉丁的小山,落到盘子旁边,渐渐露出面容——它比三天前大了点儿,现在,他的头有直径四厘米了,但牙齿仍同钉尖一样细小。它用两根柔软的,也许是“胳膊”的肢体吸住盘子,绿幽幽的眼睛盯着斯图尔特。

    它是在看着我,斯图尔特心里这么想。虽然他找不到这孩子目光的焦点。它没有去吃他的食物,静静地看了他一分钟,又化作液体回到他的手上。

    “它在干什么?”斯图尔特问。

    “讨好你,”毒液说,“我也不知道……我从不这样。”

    “哄我?”

    “我想是的。”

    “哦,是个滑头。”斯图尔特叉起两颗肉丁送进嘴里,捏起一粒比较小的,喂给手背上的小家伙。它的舌头带有吸力,快速地将肉丁卷进嘴里。有股密度更大也更灵活有力的流体靠近了小家伙,一下圈住了它。是父亲在抚摸它。

    “我们明天去买牛奶,人类孩子都喝那个,臭烘烘的,但也许孩子喜欢。”

    “今天花太多了。”斯图尔特说。

    “没钱了艾迪就会转给我们。”

    “赚钱不是很容易的事,艾迪也不是企业老板,”斯图尔特又拨了些肉丁在孩子的盘子里,把它放在盘子旁边。“你刚刚花的,顶我10天的救济。”

    “人类为什么要使用钱呢?”

    “嗯……大概在钱发明的那天起,精神疾病也产生了,心的痛苦随之而来……”斯图尔特使叉子搅拌着肉丁,想了想,又说,“但钱有好处,有了钱就有更多资源,食物,建筑,还有别的,各种想不到的好东西。没有钱生活就会很艰难。赚钱需要一个技能,我报名上过计算机课,但什么也没学会。学东西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在收容所里,总有些猛灌啤酒的脏脸酒鬼坐在台阶上,夸夸其谈,但他们什么都不会。”

    他的话让毒液有点慌。虽然它自诩为高阶生命,但除了无视法律地去大街上吃自助以外,它也和他一样,没有任何谋生的技能。不过它很快就用一个“比较”平复了危机感:汽车有汽车的功能,人没有汽车的功能,也不需要有。

    斯图尔特到厨台前关掉壁灯,取出一瓶啤酒。他吃饭时总是不专心,如果突然听到滴水声,他就会站起来,走进洗手间检查水龙头是否拧紧。他还喜欢在吃饭时说个不停,仿佛吃饭和抽烟、饮酒是差不多的助兴行为,而不是最有必要的。

    “朋友,我劝你讨好下艾迪,”他又说了起来,“这像什么呢你看——他工作做不完,很忙、很忙,而你好像没有在做什么,你这样很容易被看成寄生虫,哦,我的意思是,我也是寄生虫,别介意……”

    “根据我当社会垃圾的经验来看,交税的中产对我们很没耐性,偶尔,他们想知道政 府把他们的税额花到哪里了,或者出于他们是个高素质公 民的优越心,赏赐路边的流浪汉几美元,操他的素养,翻过脸来,他们就会给整顿城市安全的新规则投票了,我们在监狱里,他们乐得来,在街上,他们就会拉着孩子跑到远处。但他们是金主儿,有决定我们一部分命运的权 力,你瞧,人类社会就是这样的,有钱的人说了算。”

    他开始一口接一口地喝啤酒,不再动餐桌上的肉丁了。

    “当然,艾迪是好人。但我们不能花销太大,三天我们花了七百多刀,他会有意见的,别让他感觉你是负担,朋友,我知道你有些特异功能,修复……疾病什么的,你能和他互利互惠,你们是好朋友,或者比朋友更亲密一点的关系,但我们也不想活得像寄生虫或者宠物,不是吗?”

    “什么是宠物?”毒液语气慎重地问,“是大街上那些猫猫狗狗吗?你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斯图尔特。”

    “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和人一样聪明而且比人更有本事的,我的意思是,别让他们把我们当成猫猫狗狗一类的动物。不过当宠物也比当寄生虫好,人爱宠物,讨厌寄生虫……”他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毒液感到心情有些沉重。这个破破烂烂的家伙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它是艾迪的救命恩人,也不明白它和艾迪亲密无间的友谊。但他有一点说对了:谁都不想沦落成宠物或是寄生虫。艾迪确实叫过它“寄生虫”,虽然他说那只是“爱称”“调侃”却也说明,在他心里,它和那种恶心巴拉的低级生命有些共性。

     已经九点半了,艾迪还是没有打电话回来。也许他白天太累,回到旅馆房间里倒头就睡了;他遇到了某个旧日同事,和人家去酒吧喝酒了;也可能他晚些才会打过来……总之,那该死的手机还没“吱吱”震动。不论艾迪有什么事情,也该准时打电话的,不可能有别的事情比和它联系更重要。除非纽约地震了,他在某条逃生通道里急匆匆往外跑呢,否则他就得按时打电话。毒液想到这儿,这纷纷乱乱的怀疑和抱怨,就像道路上一个个荧光箭头,全指向一个结论:艾迪不够重视它和孩子。他把时间浪费在哪件无聊的事务上,今天可能不会打电话回来了。它很快又给这个结论盖了个戳:如果他真的足够在乎它,四天前就会带它去纽约了。

    这一系列的胡猜乱想,就像一辆货长长的车从它脑子里驶了过去,搞得它烦躁不安。

    “斯图尔特,你吃饱了吗?”它从斯图尔特背后钻出来,把头颅探到桌上。

    斯图尔特胆怯地点了点头。

    毒液伸出舌头,毫不费劲地一舔,就让盘子像刚刷洗过一样干净。他先用唾液黏住食物,在把舌头收回去之前,舌根向上挺起,一公斤肉丁滑入它的嘴里。黑色液柱转动、收缩,像是在运输和消化它刚刚吃下的食物。其实根本用不着。它消化这些食物用不了五秒钟,它不需要食道、内脏来分解食物。斯图尔特愣怔怔地看着它把小家伙盘子里的几颗肉丁也一舔而光,吓得半天没回过神儿来。他不是第一次见毒液吃东西了,但他还是很不明白,它究竟是在进食还是报复社 会。它简直就像那种从不足社 会来的饥民。

    小家伙似乎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刚刚从它面前一闪而过的东西是父亲的舌头,但它面前的盘子已经空得连一滴汤汁都没了。它左右看看,失望地把眼睛皱起来,然后伸出自己四厘米长的红舌头,舔舔空盘子。斯图尔特把一袋薯片放在盘中,它迅速钻进了袋子。“咔嚓咔嚓喀嚓”,它就像一台微型粉碎机,在一分钟之内消灭了所有薯片,然后满足地流了出来。

    

    十一点,手机终于震动。斯图尔特已经睡着了,毒液迅速地接通电话。

    “噢……艾迪,我想你。”

    “什么?”艾迪摘下浴巾围在腰里。

    “我想念你的身体!”毒液的语气就像它说“我想吃你的肝”时一样诚恳。

    艾迪打了个哆嗦,转身关了空调。

    “这句话应该这么说‘我想要驾驶你’或者‘我想回到你的胸腔里’。‘我想念你’或者‘我想念你的身体’,这样的话不在我们的聊天范围。”

    “你废话真多!”

    “你以为我们昨天,前天,大前天在电话里说的不是废话吗?”艾迪坐在床边,从行李箱里摸出剃须刀,插进清洗器的槽里,然后走到镜子前,拿着泡沫往下巴上挤。

    “我全天都在和斯图尔特说废话,”毒液说,“我希望你提前回来,艾迪。”

    “我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有专访,完不成或是完成的不好的话,我想我就不用回去了,老板会炒我鱿鱼的。”

    “我可以帮你摆平他,让他给你涨工资。”

    “不行,要知道,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他是个好人。”

    “但是他拆散了我们,二十天。”

    “哦,真可惜,地球不是围着你转的,毒液。”

    “是你不让我统zhi他们而已,但我还是那块料。”

    “我觉得你还是呆在家里的好……”为了不打搅电话,艾迪没有用电动剃须刀。他咬开一个手动刀的塑料包装,“我今天见到谢钦了。”

    “什么?”

    “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公司的总裁。”

    “他很了不起吗?”

    “没什么了不起,但他在会上说几句话就让世界油价震荡。到时候可能某个ju势不稳的国家的经济一下就垮了。总之,是个重要人物。”

    “我也想当那样的角色,艾迪。”

    “为什么?你懂石油化工吗?你长得倒是挺像原油的。”

    毒液没有听出他的挖苦。“那样我就能出去赚很多钱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呆在家里无所作为。”

    “怎么,我赚的钱不够你花了?”艾迪擦掉下巴上的泡沫,赤脚走进卧室,“你今天和斯图尔特说什么了?”

    “他说我像宠物,”毒液的语气有些沉重,“我不是宠物,艾迪。”

    艾迪笑了:“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下这个职业。说实话,我觉得你比安妮那只猫可爱多了,你很有这个天分。”

    “你他妈的胡说!”

    “等等……你怎么还学会骂人了?”

    “我是无 产阶 级斗士,不是宠物!”

    “操,你要 闹 ge 命吗?你这都从哪儿学来的?”

    “我准备起义,艾迪,等你回来,我们就起义。”

    艾迪哈哈大笑:“为什么?你每天吃十斤食物,什么都不用干,你还不满足吗?”

    “我觉得我能拯救斯图尔特这样的人。”

    “你每天把食物让给他点,你就能拯救他了。”

    “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吃食物也不会让他感觉幸福,”毒液边吃巧克力边说,“你嫌我吃得多了吗?艾迪。”

    “随你吃多少。”

    “你得知道……”毒液放下巧克力,认真地说,“我本来可以为所欲为的,我这样都是为了你。因为你,我成了无 产阶 级的宅男。”

    “好吧,我拖了你后腿,我还会继续拖你后腿的,孩子今天怎么样?”

    “在睡觉,长大了一点点。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艾迪。就叫eater,怎么样?”

    “这可真够吉利的,就像哪个一嘴豁牙的小胖孩儿给他从抓娃娃机里抓出来的乌龟布偶起的昵称。”

    “你觉得不好吗?那叫sleeper,怎么样?”

    “除了这两个,我猜你想不到别的名字了,”艾迪倒在床上,用枕头压住额头,“好吧,听你的。”

    电话那头儿安静了一会儿。

    “我想你了,艾迪。”

    艾迪咧嘴笑笑,又咬了咬嘴唇。

    “我也想你,毒液。行了吧?”

    “……那你就该早点回来,和我融合。”

    “融合……太可怕了。”

    “你不想和我融合吗?”

    “我和你那叫附着(Attachment),不叫融合(combine)。你就像一个幽灵‘嗖’地钻进我胸内,融合听起来太恶心了。”

    “那说insid……in,I am in you,I am your soul。”

    “天啊,这可真是太他妈的狗血了!”

    “听着,艾迪,不论哪种方式,我都能。不论是融合还是附着,我能在你身体里干任何事。”

    “糟透了,我有种便秘的感觉。”

    “你骂我,艾迪。你这几天格外大胆。不过无所谓,我会原谅你的,我是和寄主平 等相处的那种人。”

    “那你还想怎样呢?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你在挑逗我吗?”

    “挑衅!那个词……挑衅。”

    “是什么让你有这么大胆子的?肮脏的钞票吗?”

    “我靠,你每天要吃二百刀的食物啊,兄弟。”

    “我不花钞票也可以吃食物,而且吃得更好。”

    “我已经准许你随便买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今天和斯图尔特外出看见一个人,好像也住这栋楼里,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艾迪捂住额头:“别……看在我的面子上。”

    “求我,艾迪。”

    “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毒液,你今天好像很不满足,你没吃饱吗。”

    “今天有人寄账单来了。”

    “不用管,让斯图尔特把它放在床头那个抽屉里。”

    “你不回来我会越来越不满足的。用你的话说,我是一个亿万富翁,我现在住在贫民窟里。”

    “好吧,我尽量再早点。”

    “我想给孩子买牛奶。”

    “可以再买些即食的胡萝卜浓汤,可以买纸包装那种牛奶和加营养粉的。”艾迪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吗艾迪。”

    “我们还可以再聊半个小时。”

    “睡吧,艾迪,照顾好我的身体。”

    “照顾好孩子。”


    

    初夏的黎明时分,海洋暖流悄无声息地爬上堤岸,桥下掀起了大雾。巨浪一般的雾被海风吹着,沿路席卷,在高楼之间弥漫、涌流,有如高压喷头里射出的混泥土浆,渐渐淹没一百二十平方公里的城区。

    斯图尔特轻轻地咳嗽几声,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切好的蔬菜,一点点撕开塑料包装。手机忽然在电视机上响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他犹豫了一下才蹒跚地朝电视走去,看到屏幕上的号码,他烦躁地皱起了眉头。这个点的电话准没好事,但车库里那帮毒虫一发现他不见了,肯定会打电话给他的。如果他们知道他有了份赚钱的工作,就可能会找上门来讨吃喝。这都不要紧,作为游民群体的一员,他不会在自己有吃有喝的情况下叫他们挨饿受冻,但这毕竟是艾迪的家,不是救济房,如果那帮人真的找来了,屋子里还能剩下几样东西呢?

    他想了想,还是接通了电话。

    “斯图尔特,操你的,你上哪了?”

    “我在给人打工,刷房子什么的。”

    “你在三藩吗?”

    “……怎么了?”

    “胖子法兰死了,你能来一趟吗?”

    斯图尔特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晚点,傍晚。”

    “好的。”


    这几天都有雾,空气又湿又冷。但这种天气又会让游民们在烦躁之余产生一点安全感,雾气能遮蔽他们的面目,能见度足够低的时候,就没有讨厌的青少年和痞子朝他们大骂了。斯图尔特乘坐地铁到达东湾,已经是晚上七点。那座半玻璃半铁的商场在远处若隐若现,有如巨大的碉堡,无人的广场显得有些荒凉。生了斑病的紫荆在植丛中弹开了瓣,风把花粉吹到斯图尔特的鼻子里,他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用衣领罩住下半张脸。

    他们住的不是商场车库,而是一处离商场不远的旧停车场。过去这儿是一桩不小的生意,由达拉斯来的一个暴发户买断,向附近工作的白领阶层出租车位。不久后地下三层和四层发生了局部坍塌,按照经营者的说法,坍塌原因是填土作业不合格、有人违规停放超重车辆导致顶板荷载过重造成的,但建造方又否认这一说法,于是官司打了一年也没有了结。生意被迫中断,就有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占了地方。通常,在中午和晚间,仍有些不知死活的汽车停在一层和二层,于是风道、供电和空调设施保持开放。有环氧地坪和监控器,不会太冷,也不会发潮,对于流浪汉来说就算是条件比较不错的地方,一些脾气火爆的酒鬼当这儿是自己的地盘,经常集结起来,不论谁来轰赶,他们都坚决不走。要到达三层和四层,得从一个挂了两层警示条的弯道下去,还要经过那片坍塌过的区域。斯图尔特腿脚不灵,无法跨过掺着废物的瓦砾堆,但他有别的路走。

    没有空调和电力设备,只有新来的流浪汉和精神病人会住地下两层,那也是斯图尔特夏季的居所,一片由四个标志牌围起来的小空间,塌剩半堵的承重墙、两根露着钢筋网的柱子。

    斯图尔特从地下二层钻进一扇带顺位器的防火门,沿着寡白的楼道往下走。在地下三层,他拐进了电梯室,打开一扇没上锁的矮门,钻进闲置的电缆井里,由一条铁梯下到地下四层。

    毒液能从空气中嗅到一股浓重的臭味,那像是酒鬼的呕吐物、沼泽里腐烂的鳄鱼尸体发出来的。斯图尔特也隐约地觉察到了危险的迹象,于是从后腰里抽出“小银条”(匕首),放慢了脚步。

    一个披着大衣的跛子从柱子后闪了出来。这人也是个瘸子,身形却比斯图尔特高大很多,脖颈和脸上堆满了肥厚而没有弹性的肉。

    “你好啊,斯图尔特。”跛子笑笑,从大衣兜里摸出一罐啤酒,上前递给斯图尔特,“送你的。”他的裤子拉链坏了,皮腰带破出了两排锯齿,一只靴子没有鞋舌。但他身上的衣服是新的,领子的吊牌还没摘。

    “我带你去拿点东西。”跛子摆摆手,引着斯图尔特朝一片电源箱走去。三个人从柱子后面钻了出来,其中一个红毛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一只彩色纸包,咖啡店的人常用这样的袋子给顾客装烤饼。

    有两根柱子之间拉着一条横幅,上面写满了“F*ck”。那是这帮人搞出来的毒品Petition,只要街上一有游行,他们就会带着这一类的东西前去参加。

    “法兰呢?”斯图尔特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警惕地看了看他们的脏脸。毒液出现在他的手背上,随时准备动手——很明显,他对刚刚给他啤酒的人没有好印象,那家伙可能是这里的恶霸,有几个手下的小头目。剩下的三个人都很年轻,他们都听他的话。

    “昨晚法兰死了,”跛子笑着说,“喝多了被狗咬死了。”

    “操,你们杀了他?”斯图尔特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我们说些正经事吧,斯图尔特。”跛子从红毛年轻人手里拿过纸袋,一步步来到斯图尔特面前,斯图尔特的罗圈腿开始哆嗦。

    “把这个卖到你现在那地方去,我知道你到哪儿去了,”跛子说,“这很重要,我会给你一成酬金,知道吗?”

    斯图尔特皱着眉头,看看跛子长满黄斑的手。他当然明白他们这套把戏:艾迪住的那条街上起码有三四个药头,有黑道分子想要霸占那里的生意,就得先把药头们赶走,药头们不会平白无故地走人,他们得先找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通常是流浪汉)到那里兜售药品。等他和药头们干起架来,这帮人就有理由派人去和药头谈判了。如果他被打残或杀害,他们的事情就更好办了。

    “我不卖这东西,”斯图尔特摇了摇头,“我现在有工作了,我给人当保姆。”

    “你最好听我的,”跛子摸出一根烟叼进嘴里,朝斯图尔特挤了挤眼睛,“这工作不错,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我给你的是好活儿。还有两个酒鬼,我派他们去试药了,有个已经脑瘫了。”

    斯图尔特瞪圆眼睛,骂道:“草你的,你杀了法兰!”

    “你以为你们是什么呢?斯图尔特?”跛子笑着说,“你们只能住在这儿慢慢腐烂,就像夏季那些垃圾桶里暴晒了一个礼拜的烂肉,全身爬满虫子。我能让你们赚不少的钱,只要你们听话……”

    “游民不是混蛋,起码我不做你这样的混蛋!”

    斯图尔特的呼吸越来越快,捏着小刀的手不住地颤抖。三个年轻人离他越来越近,有两个人把手插进衣服里,凶器把他们的衣摆顶得鼓起大包。

    “答应他,斯图尔特。”

    斯图尔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跛子问:“你不想去吗?斯图尔特。”

    “先答应他,听我的。”毒液又说。

    斯图尔特咬紧牙齿,瞪着跛子,鼻翼直搐,但没有表现出进一步的拒绝。如果他是一个人来的这里,这时候肯定已经有人倒地不起了。他不怕和他们干仗,也不怕被他们暴揍一顿。但他身上还有个“孩子”,暂时不能冒险。他花了一会儿时间让自己冷静,把“小银条”掖回腰里。

    “注意你的手机和那条街上的摄像头,”跛子把纸袋递给斯图尔特,“23号、25号的巷子里可以卖。大后天晚上,我们在25号巷子里见。”

    跛子说完,带着他的手下钻进了一个露着砌块的门洞。斯图尔特低头看看手里的纸包,为难地说:“我不干这事儿,我过去也没这么干过。这里出事了。”

    “我知道,到处是腐烂的气味儿……”毒液从他背后爬出来,越过他的肩膀,低头嗅了嗅那包东西,“真臭。”

    “我不会偷艾迪的钱给他们的,我也不会麻烦你们,”斯图尔特说,“大后天我自己去见他们。我讨厌警 察,但也不是绝对不会去找他们。”

    “……我们今晚就去找那些药头,怎么样?”

    “你要干什么?”斯图尔特提起了警惕。

    “给我的孩子上一课。”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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