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食性动物。

© 秘制仓鼠x | Powered by LOFTER

【毒埃与斯图尔特】代孕(二)

本文主要角色:艾迪和毒液,《斯图尔特-倒带人生》的主角斯图尔特(汤哈电影角色)↓。非3P。

先展示下什么叫低腰裤_(:з」∠)_



*本章节有部分对话内容来自于《斯图尔特-倒带人生》电影原著《Stuart: A Life Backwards》(英) 亚历山大·马斯特斯*


第一章链接


代孕(二)


   玻璃幕外,灯光像是飞碟,静止在山头和楼群中。

   艾迪坐在候机厅里,隔几分钟就摸出手机看看。百十来盏投光灯把地面照得处处反光,哪里都有一大群影子,他感觉自己好像处身于多个空间的夹缝里。后头有个背尼龙包的少年,总用脚踢网孔椅的横梁,他每想些工作的事,注意力就会被屁股的震动拉回来。斯图尔特四十分钟没回他消息了,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在做晚饭……想到他那副脏兮兮的模样,他心里就有股急躁的情绪。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思考自己要怎样向老板请假,才能不去参加那个国际石油会议。要是去了,就得在纽约呆二十天,他担心自己回来后会看到斯图尔特腐烂的尸体,大小毒液像两片沥青那样糊在地上。

    他花了一杯咖啡的时间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去,最终,飞机按时来了。他被人流冲进了移动通道。关闭手机之前,他装作闲聊地问了斯图尔特一句“晚上吃什么了?”

    真的糟糕。飞机可能遇到了云中的湍流,阻流板或减升板发出一阵阵噪音。位置挨着机窗,有些冷。金环出现在几百米外,他感觉自己把什么东西落在那个圈儿里了。他开始祈祷,毒液已经是位父亲了,它是个足够成熟的毒液,能保护好它自己和它的儿子。

    

    五点,斯图尔特不紧不慢地打开冰箱,取出一份化冻的生鸡肉。

    他来到橱柜前,先擦了擦浮着纹理的操作台,然后抽出尖刀,割开塑料盒。当他把装着鸡肉的密封袋抽出来的时候,一些像头发的丝状物钻出他的袖子。他愣了愣,然后抬起手看看自己的指头,丝“渗出”时,他感觉皮肤表面有点凉。这应该是那只小家伙,它总是很潮,而且有股腥哄哄的味儿。今早,这家伙闹出了一个麻烦:它在他腿上系了个死疙瘩,他一起床就被绊了个大跟头。然后它就像在逃避责怪似的,迅速地缩了回去。

    斯图尔特挠了挠嘴角的红疙瘩,用牙齿咬开鸡肉包装袋……

    “别急,你还小,不能吃生肉……”他断断续续地说话,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寄生虫还是铁线虫,是不是能发育成他“父亲”那种章鱼形体。他有点想笑。

    这东西没好心眼,没准哪天就倒空了他的肚子。他敢肯定,昨晚那体面的家伙是个邪教徒。但是他没有试着逃跑。他没那么傻,现在艾迪刚走,这两只怪物正在紧张地注意着他的举动。在不清楚如何从自己体内清除它们之前,他不会逃走的。

    他手上那些黑色的丝爬到了鸡肉上,他不得不把它一根根拉起来,往袖子和口袋里面掖。“嘿,你这样我没法做饭了……”

    “它不吃,还吃不了,它还没长牙,”毒液说,“艾迪希望他食素,所以从不喂它肉。”

    斯图尔特皱皱眉头:“它爬在上面干什么?”

    “它喜欢生肉的气味儿,它可能会喜欢这几块鸡肉,”毒液的声音从斯图尔特脑后响起,一只巨大的黑爪子落到鸡肉上,挑起缠住肉块的丝,“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是从小自己识别食物的,没人喂食我们。”

    小家伙在毒液手里寻找着那块鸡肉。

    “它看不见鸡肉吧,也吃不了。”

    “它想象自己可以吃到。”

    “意淫……食物?”

    “是的。我们的星球上食物很少。”

    斯图尔特的肩膀刺痛了一下。毒液把孩子塞回他背部,从他后面移动到旁边,看了看案板上的鸡肉:“晚上吃什么?”

    “是好东西,最好的鸡胸肉和鸡腿肉,不是经济包,我会烤它的。”几滴口水溅在斯图尔特的脖子上,毒液迅速把舌头收了回去。

    “这些不够。去把另一盒拿出来。”

    “只化了这一盒。这是五个人的量。”

    毒液没有进一步提出要求。它和斯图尔特还不熟,不想那么快就冒犯他,毕竟艾迪不在。吊橱下的圆灯烤得斯图尔特头顶发热,他就把毛巾投湿围在脖子上。他徒手分割了鸡肉,又打开冰箱拿出一盒蘑菇,开始用菜刀给蘑菇切片。

    “你们人类真麻烦,这些东西明明可以生吃的。”

    “我可以吃生牛肉,别的不行,我消化不了那么多菌类,会吐得满屋子都是。”

    “我了解,艾迪就那样。”

    在把鸡肉腌制后,斯图尔特烧热了油锅。毒液注视着他的后脑勺,感觉有些惊讶。这个人类适应共生体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他这种淡然处之的姿态,令它怀疑自己还不够强大可怖。

    它挂住他的肩膀,问:“昨晚是怎么回事,斯图尔特?”

    斯图尔特垂下眼帘,转身把鸡肉放进锅里。他的手腕不住地颤抖,身体也不太稳当。他张了张嘴,为难地说:“我脑子有点问题,但是不严重。我想就是一些额叶功能问题,自我控制情绪能力有些差劲,常常过度兴奋或精神崩溃。”

    毒液只是听着,似乎没有表情。

    “我不介意说这些,我是游民,也许你们感觉我们都是喋喋不休的精神病,其实不是。我觉得这不是大毛病,对人类来说……毛病总是不会没有的。”斯图尔特说话就像嘟囔,他总是先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声音。这让他说出的每个词和短句,像是给一条线穿在了一起。他的喉咙里积着液体,每句话都是潮湿的。

    “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跳窗户。”毒液心说,为什么没有更多人跳窗户呢?

    斯图尔特又做了那个习惯动作:他的右胳膊贴着肋部,肘部折叠,右手比在脸颊下,来回翻着手掌。他仿佛是在照着一本书念叨:“有的人比较走运,不走运的就会偶尔想到,自己可以用躺下来死掉的法子逃避一下,一下就好……”

    “你说的魔鬼是什么?”毒液闻到了炒锅里调料的香味儿,赶紧绷住挣扎不休的baby。它要是一时疏忽,小家伙飞跳进油锅里不可。

    “不是一般的魔鬼……”斯图尔特把眉头皱出一个“几”字,边想边解释,“我想它应该很小,在我脑微管里生活着,或者在潜意识,谁知道呢?暂时它还没在控制我。”

    “如果你和我儿子互相接受,你身体里就不能有其他东西,不论是虫子还是魔鬼。”

    “好吧好吧,毕竟它昨晚救了我的命。”  

    “你全名叫什么?”

    斯图尔特打了个愣儿,似乎是为这头怪物知道“全名”这个词感到惊讶:“斯图尔特·萧特。”

    “萧特,你身上那些伤疤哪里来的?”毒液盯着他的脖子侧面——一道疤从他的耳朵下方延伸到喉结,像一条蜈蚣。他身上还有更多伤疤,可能有五六十个之多。那些部位的细胞组织已经异化,即便是它来动手,平复伤疤也十分困难。他两只手上都有歪斜的字母剌青,在拇指以外的八根手指首关节。右胳膊的二头肌上纹着“F*CK”一词,每个字都很大,而且距离很远,“K”在他的手腕处。

    “有些是我自己弄的,有些是我用‘小银条’刺人时被回击了,”斯图尔特晃晃悠悠地转了个身,把装腌鸡肉的烤盘放入烤箱,“一开始,我住在购物中心地下停车场最下层,和我动手的人叫我‘疯杂种’……他们也是游民,不是别的,如果他们是别的,我只会抢劫他们,不会打爆他们的。”

    “你抢劫过吗?”

    斯图尔特挠了挠脸,说:“我因为偷了五百块坐了五年牢,后来……有些好人给了我镇痛剂美沙酮,帮我戒掉了毒瘾。我最近在排号救济房,到了冬天,也许生活重新开始,也许用不了太久我又回到地下停车场里去了。冬天住公寓,夏天住地下车库,春秋住公园,这不是挺好吗?”

    “你知道自己快死了吗?”

    “……你是说我的肌肉萎缩症么?”

    “不仅。”

    “那太好了,总算我不是自杀的。虽然我经常那么想。”

    “有什么区别?”

    “让我母亲好过点。我哥哥几年前就自杀了……”他似乎被毒液的问题撬开了一个口,这次没等它问,他就自己说了起来:“我和毒虫、神经病、癫痫患者一起,我知道中产怎么看我们的,社会垃圾、渣滓。我不在意,晚上,我会抽着烟去他们散步的地方散步,哪怕明天就死,我今天还是会那么过的。”

    毒液感到很奇怪,这个人根本没有求生欲。在听到它的警告后,他显得比刚刚更轻松了。他颠颠哒哒地炸好蘑菇片,给盘底撒黑胡椒粉时,他的小臂又出现了抖动的症状,不少粉末落在厨台上,他用袖子擦净台面,又端着盘子来到烤箱旁边,将八分熟的鸡肉夹出来,在蘑菇片上摆了两摞。然后他找到一个小盘子,夹了一块肥厚的肉片进去,对毒液说:“你可以把你的baby放出来。”

    “它还吃不了鸡肉。”

    “但它喜欢趴在上面……意淫?”

    一小股黑色流体从他的袖口里钻出来,顺着手背爬了半圈,在他的每个手指关节前停一下。它可能是在寻找合适的出路,从这只粗糙的手上爬下去。它慢慢缠住他的食指,好像是用一种特制的小指铐锁住了寄主,然后它才上了餐桌,以蚯蚓的丑态往那只小盘子爬去。桌子很滑,因为潮湿,它总是翻滚,爬得有点吃力,但坚持拖着斯图尔特的手。他观察着它,笑了起来。

    它总算到达了那只盘子里,分成几股,把鸡肉缠得结结实实。它这么在鸡肉上蠕动片刻,突然有股东西向上探了起来——可真像蠕虫挺起头部,如果那是它的头部。它攒出了一种略圆的形态,渐渐显现出两颗绿点。是它的眼珠儿,斯图尔特心说。但除此之外,它没有鼻子、耳朵、嘴,什么都没有。鸡肉的油让它打了个滑儿,它又把头缩了回去。

    它肯定不是出自上帝之手。它和它父亲的造物主是个脑子短路的神。

    斯图尔特才开始动叉子,但他的眼睛还没离开鸡肉上的黑丝,他竭尽所能地把那团东西想成“婴儿”或者“动物幼崽”。

    “……孩子总是没错的吧,对吧?得好好保护孩子啊。”

    “对于长期的寄主来说,我们没危害,”毒液说,“但如果你死了,我们就面临危险,可能会死亡。”

    斯图尔特皱皱眉头:“但我很可能会死的。就算不被捅死,也有可能因为情绪失控而死,游民都这样。有时候为了一杯茶,他们就用头撞玻璃。”

    “你不会永远在那个群体里。”

    听到这个判决,斯图尔特也并没流露出一丝喜悦。“我觉得我不能像他们一样……或是像艾迪一样。我希望我足够礼貌,但我也不想说谎,如果我说了得罪你们的话,就忘了它吧。”

    “还有,”他又说,“我是个贫血,可能一口气吃不了这么多东西。”

    “你只需要吃,我的孩子得从你身上摄取营养。有我在你不会感觉饱腹。”

    “艾迪下飞机会给我们打电话吧?”

    “会的。”

    “我是不是应该洗个澡?”斯图尔特隔着裤子挠了挠自己的腿,“会让你的孩子生病吗?”

    “它比你强壮多了,只要不离开你。”

    “我想我得刮个胡子。”

    “可以,你可以用艾迪的剃须刀。”

    “谢谢。”    


    斯图尔特吃掉两千克鸡肉后,甚至还感到有点饿。但他也不能再吃了,咀嚼这种烤干的肉块叫他牙槽酸胀,他的牙堂都被胡椒辣得发痛了。

    艾迪几乎不用浴盆,因为失去光泽的人造石盆壁又灰又黄,下水口有圈霉污。在毒液看来,洗手间是最无聊的地方。每次洗澡前,艾迪都要求它“回去”,就是钻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虽然他知道“我看不见你,你就看不见我”这条定律不适用于他和毒液,总归还是眼不见为净。

    毒液认为,它和艾迪最好的相处办法是:一,能偷着干绝不明着干。二,尽量少说话。两个月前,艾迪还完全不在意这种事,直到某一天毒液以研究员的口吻问了他一些男性生理结构问题。在那天洗澡前,他们一起看了动物纪录片,也许是怀着恭维艾迪的用意吧,它描述他的生殖器官比“猛兽”(猫科)还大很多,从此,洗澡就是艾迪一个人的独角戏了。

    斯图尔特擦了一遍浴盆,然后在洗手池下面的橱柜里翻出一瓶洗涤剂,他没有戴橡胶手套,而是直接把那种带腐蚀性的液体倒在抹布上。

    他边擦浴盆边对毒液说:“你知道雪可维吗?我过去就用那个清理住所里的污垢,啤酒、呕吐物,撒上去过一阵子就会自己消失了……”

    “我过去住过教堂外的公园,有厕所,有草坪,还有一间卖松饼和咖啡的小店,后来到了冬天,我住进了政府给游民准备的公寓,大概每一间有十平米,带厕所和厨房。”斯图尔特说着,打开结着锈迹的龙头,又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扒下来。他脱衣服有些费力,褪去裤子时,他的腰椎发出“嘎嘣”一声响;他似乎无法把胳膊朝上或朝前伸直,脱圆领衫的动作就像从绳套里苦苦挣脱。更麻烦的是,那小家伙黏在了他的衣服上,怎么都不肯松开。直到他在毒液的帮助下脱光衣服,他们才发现,小家伙正堵着圆领衫前胸后背的两个洞,它大概是把他的衣服给当成婴儿室的“墙壁”了。

    水很热,浴盆不大。他扶着盆边,小心翼翼地把脚伸向水面,烫的“啊”地叫了一声,把身子往后缩去,他的头撞在壁灯的玻璃罩上,整个洗手间似乎都晃了一下。但没等太久,他就勇敢地坐进热水中。他说热水对于游民来说属于轻型奢侈品,争取不到救济房的话很不好弄到。

    水雾在半空中旋转、升高,给蓝色的瓷砖拢上一层光。浴室门正在脱漆,房子里的人每洗一次热水澡,都会让门板掉落几平方厘米的漆块,不过,他们现在不用担心屋子里的东西坏掉。艾迪的事业处于上升期,如果有什么坏了,他们可以直接换新的,或者干脆换掉这间房子。

    “只要表现出正常,不要亮刀子或当着他们嗑药,社工会给你一间收容所那种房子,但很麻烦,”斯图尔特把伤疤遍是的腿伸直,一边低着头搓洗头发,一边说,“没有租金,但是有线电视有月租费,每个频道十块钱,水费会直接从失业津贴里扣除。买家具的话,一半津贴一半贷款,我每半个月还几十块贷款,电费、瓦斯费,还要给公寓的主管交伙食费,我的收入是每周二百左右,交完所有收费后还能剩下一点,我去超市买那种带蓝色线条的经济包食物,自己做饭,那都是很少的花销,啤酒和毒品更贵点……”

    毒液打断他问:“你为什么不像艾迪那样工作呢?”

    斯图尔特笑笑,摇了摇蜷着的手指:“三藩有一万个我这样的人,你其实是在问,一万个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和剩下那些人一样,去工作。”

    “你知道吗?”

    “退伍军人能拿几千,但他们也去流浪,这是因为退伍后他们的生活公式被拆掉了,他们不属于这个社会。但他们终究还是比较高贵的那种流浪汉,我在游民里属于最下层。”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斯图尔特。你这样是因为你吸毒吗?”

    “不是的,这就是重点:海洛因并不悲惨,起初并不是。它会让你感到舒服。不管你是否有很多烦恼还是没有烦恼,一切都会被它带走。外头的人因为看多了广告只会想到恶劣、肮脏的针头。我认为那些广告根本就他妈的错得离谱,也很危险,因为当你刚开始吸海洛因时,你不会觉得自己是肮脏、恶劣的人渣,所以你知道那些广告是骗人的。你只觉得快乐。你喜欢每一个人,感觉很平和,就像你在早上醒来时,你觉得非常、非常累,却知道你不必起床的那种感觉一样。”(本段来自原著)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有钱才能嗑药。我就是为这个进号儿的,但如果欠了很多账单,我还可能被拘留,四五个月吧,为了消除那些账单,还是值得的……”他搓了搓发红的前胸,然后直起身子,将艾迪的沐浴瓶拿过来,小心地挤在手里,往身上涂抹。他身上全是伤口和疤痕,还有半伤口半疤痕、疮痂、疙瘩……大概可以分成七八个类别。还有纹身,大片大片的纹身,是最差的纹身师用最差的机器和墨水纹在他身上的,部分出自他自己之手。他是个千疮百孔的房子,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符合“社会垃圾”这个称号。但毒液并不在意,它用几天时间就能让斯图尔特光滑的像新生儿一样。它没有立即这么做,因为它想把是否常住这栋“房子”的决定权交给孩子。

    它已经听斯图尔特说了这么多话,却还是无法深刻地体会“社会垃圾”的心态。因为它不理解创业者和精英阶级的优越是从哪儿来的。它衡量别人就只有一个参照物,就是暴乱。暴乱就像个土匪头子,也和领导者、精英阶级、第二圈分子没有一丁点相似。它感觉自己花十年也弄不清人类复杂的社会阶级与分支。

    斯图尔特的胸膛一阵胀痛,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左胸鼓起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包。小家伙在他皮肤底下缩起来了,大概是水太热了,它才会躲在高处。他一边抚摸那个包,一边把手伸进水里摸了几下,抠掉下水槽的塞子,让水位下降十公分。

    “你们这儿活着很容易,”毒液说,“我们那里大概有十个胚胎可以活下两个,活下来就是最强壮的。还有很多人死于战争或是饥饿。”

    “没有哪种社会就是比另一种好的,我猜……”斯图尔特抹了一把脸,水珠把他的嘴唇润得又红又胀,热气软化了他的汗毛和头发。他点上一根烟抽了几口,把烟灰掸在地漏附近,“我一会儿会收拾的,”他咳嗽了一声,又说,“因为哪儿都有那种没有生活能力的人,我的意思是,你把钱和食物发给他,他也不知道该去哪缴账单,也不知道怎么处理食物,他可能第一时间就给药头打电话去了,三百美元也只够瘾君子过不到一周。每次你看上一个妞儿,或是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机会,遇到一个不错的人,就会想,何必呢?还是当游民吧,也许在哪个街角,你遇到一个同类,就和他喝三天酒,好好消费人生。你熟悉这种生活。我十二岁就开始流浪了。”

    “你为什么选择这种生活。”毒液问来问去,感到自己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而斯图尔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的根本原因。此刻它能感觉到,他脑子和艾迪的不同,他不健康,脑细胞损坏严重,也许应该描述为“痼疾”的危险东西就像一片干燥的泥巴,在他脑沟回里堵塞着,只等情绪涌进来把硬块融化,他可能会像疯子一样不能自控。它在一个女流浪者脑子里呆过几个小时,她和斯图尔特完全不一样,她落魄,偶尔绝望,狡猾,但不疯狂。斯图尔特又不是个大脾气的人,他缺乏内分泌,体弱多病,没什么能支撑他的疯狂,像昨晚那样的自我毁灭行为,只是加速消耗这具躯体的硬件功能而已。他的确是疯,也只会把情绪发泄在认定的仇敌身上,例如,和教养院、恋 童 癖 者、监狱、警  察相关的事物。

    它想了想,终于问了一个有建设性的问题:“你经常感到无力吗?斯图尔特,你的肌肉有点问题。”

    “不仅是肌肉……我无力应对任何事,疯狂耗干了我。”

    他们的声音干扰了小家伙睡觉,它从斯图尔特的背后钻了出来。毒液注视着它,发现它正把自己分成无数根极细的丝,在他的汗毛之间缓慢的游动,每遇到一道创疤,它会停下来一会儿,似乎是在分析这是什么东西,然后它会绕过去,继续往上和往下爬。斯图尔特比艾迪服帖得多。刚刚小家伙在他的肺附近捣乱,还试着进入他的气管,他肯定感到了难受,但只低低地咳嗽几声,如果换做艾迪,定会警告毒液“管好你的坏孩子”。现在,小家伙还不知道什么气味儿是好的,也不知道艾迪那样健壮的寄主对它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昨晚,毒液在斯图尔特身上消灭了四只虱子,他身上很潮湿,脚背青得像是发霉了,但小家伙也不在意。毒液感觉它的个性有点像艾迪,大概它会甘于住在这个破破烂烂的房子里吧。

    二十分钟后,因为吸入湿气过多,斯图尔特又开始咳嗽。他的肺功能很差,阴雨天都会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但他贪图皮肤泡在热水里的放松感,直到水变凉,他扶着盆壁慢慢地停直身子。艾迪留下的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他赶忙用毛巾擦干自己身上的水,没穿衣服就跑出来接电话。

    

    酒店房间的进口处,有条三米长的走道,两墙装了玻化饰板,客厅不是用木质家具和地板。客人要走进卧室,才能逃避那些明亮、洁净但令人感觉陌生的反光材料。

    艾迪拿起锡盘里的酒杯,到玻璃柜前把酒瓶挨个儿看看,最后拿出一瓶伏特加。

    “斯图尔特,”他一边用肩膀上的毛巾擦耳朵,一边对着手机讲,“今天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斯图尔特的声音,他仿佛是用鼻子说话的:“你电视有几个台?”问了这句,他才想起艾迪所关心的事,忙回答他,“挺好,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艾迪心中十分纳闷儿,这小子适应得未免也太快了。

    “如果你不想做饭,可以去楼下中国人开的超市里买现成的,毒液可以带你去生肉超市,不要吃太多生肉……”

    “我知道知道,咖啡在哪儿?”

    “蓝色橱子里,第二门,冰箱里有冷饮瓶装的。记得吃了那块山羊奶酪。那是一百块才卖四十克的那种。啤酒不能喝你在shop门口喝过那种,去超市买玻璃瓶的……我忘了叫什么了,四刀一瓶,不要买更差的……”

    “我知道知道,不会亏待你的孩子的。”

    艾迪松了口气,在布面沙发上坐下,喝了口酒:“你方便让毒液和我说么?”

    “随……”斯图尔特的话还没说完,艾迪手机里就传来了毒液的声音:“艾迪。”

    “他怎么样?”艾迪又补充一句,“别让他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他做饭不错。”

    艾迪笑着,用嘴唇碰碰杯子,抿了一口酒。

    “对比我吗?”

    “他做了炸鸡,比你上次从垃圾桶里捡着吃的那种好吃。”

    “那也不是我做的。”

    “承认吧,艾迪,你根本不会做任何吃的。”

    “别让他睡我的床,他可能有艾滋。”

    “……好。”

    沿着一块灰色长绒毯,艾迪从客厅走进卧室,四处看了看。衣柜有玫瑰木的颜色,两米二高。里面只有一套大号西装、领带和一件白衬衫。窗户太大了,他明天绝不会起晚的。

    “你干什么呢艾迪?”

    “我刚到地方,我和那群大亨住不同的酒店,他妈的。这比咱们家还破。”

    “你太虚荣了艾迪,斯图尔特说我们家的东西都很好。”

    “他会告诉你穿了四天的袜子也是干净的。”

    “没有,他今天刚洗了澡。”

    “在那个发霉的破盆子里吗?”艾迪笑笑,“我还是喜欢我和安妮住的那套房子,在半山坡上,我回去我们就搬家。”

    “这里很好,艾迪,你一点审美都没有,你用钱衡量一切。”

    “……我们才一天没见面,我就被一个下等游民淘汰了吗?”

    “我不会淘汰你的。只要不天天吃炸土豆。”

    “我没听错吧,你是在要挟我。”

    “我们可以雇斯图尔特当厨子吧。”

    “于是你又可以住‘好房子’又可以吃爱吃的。你聪明,毒液。”

    “谢谢。”

    “我是不会一直养活一个游民的。”

    “除非孩子愿意。”

    “告诉你,这儿的规矩是,它长大后就得离开,而且不许吃人。不论它那时候又上了谁的身。”

    “没那么多规矩,艾迪。”

    “你要干什么?”

    “没有,我只是告诉你,你是我的。规矩都是扯淡。”

    “呵呵。”

    “我觉得孩子有点喜欢他。”

    “对啊,它没有鼻子。”

    “我们的孩子是最好的,艾迪。”

    “好吧……”艾迪长吐了口气,躺在床上摊开两腿,又蹬掉了两只皮鞋,解开裤腰带,“明天早上,我得去联合国总部会议大楼,采访那些克格勃和寡头,还有中东人。”

    “噢……艾迪,你能早点回来吗?”

    “我在这里每个小时能得到二百刀,我巴不得多呆些天呢!”艾迪笑着说,“怎么,你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了吗?从摩天大楼豪宅搬进贫民窟的感觉如何?”

    “……别忘了,你只有二十天,你说的。”

    “好吧,事实上应该二十五天,但谁让我找了斯图尔特,我二十天就会回去,在他把我们的东西都变卖之前。”

    “他不会那么干的,艾迪。”

    “你是在向着他说话吗?他那种人在监狱里都得是A级害虫。砸烂自己的马桶那种。”

    “他对孩子不错。”

    “人类都是虚伪的,毒液。”

    “他不怎么虚伪,他跟我说了他是下层游民。”

    “他可能觉得你好骗。听着,毒液……”艾迪直起身子,把杯子放在脚边,认真地说,“他不行。我们迟早都要为孩子寻找更好的寄主的,他和你之前附身过的流浪者不同,知道吗?他是那种会在禁闭室室里打滚拉屎的人,迟早会被他的毒瘾杀死,他是社会的黑暗面,如果是在他抢劫时我们遇到他,你可能早就把他吃了。他不是我这种无毒害的loser,他是刺。”

    “你真好!艾迪!你开始关心我们的孩子了!”

    “去你的吧。”

    “快回来,艾迪。我们去约会安妮。”

    “约会个屁。”

    “你胆子变大了。”

    “你又不在,我什么都敢说!”艾迪哈哈大笑,“你这个loser!变态!食人魔!”

    “你是在找死,艾迪。”

    “沥青怪!”

    “我会吃了你的肝的!”

    “寄生虫,章鱼!”

    “你是个小鸡 鸡,艾迪。”

    “操,你从哪儿学来的……”


    这通电话一直打到一个半小时以后,斯图尔特才重新拿回身体的使用权。他用了艾迪的剃须刀(艾迪不准许)和漱口水,然后坐在沙发上调了一遍电视台。他想看的节目已经放完了,有个台在放全美超模大赛,他看了两眼,去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又用遥控器把电视关了。

    “我的**可能出问题了,”他说,“我看到女人提不起兴趣,网球运动员也不行。我快赶上修隐会的牧师了。”

    他絮叨几句话,就钻回他的小房间里。艾迪给他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张Serta床垫,是前几天他们换冰箱时买回来的。因为他们早就准备,要给baby找个寄主,考虑到寄主须暂住,艾迪才舍得花这个钱。尽管只是张床垫,也比斯图尔特在收容机构里睡的铁床贵几十倍。昨晚他自己铺了印有橘色大花的床罩——从他随身携带的篓子里拿出来的,还有一个枕头。床罩很脏,而且尺寸不够,艾迪建议他再去买一张床单。但他保证自己肯定不会睡到床罩外面去,他的确没有睡到床罩外面去,也没把那块破布睡成一团。昨晚,他直接睡到四楼窗外去了。

    艾迪买了盆杜鹃盆栽摆在这个房间,他说是为了试验毒液有没有污染空气。他用松林酸性土和浓度过大的营养液养护盆栽,结果招来一群蝽,受害叶背面长了很多窟窿。地板一周才拖一次,屋子里总有股花卉肥料的臭味儿。但斯图尔特不用开着窗户睡觉。“没什么能杀死游民,除了我自己”他说。

    他有个不好的习惯,睡前饮酒。他总是因为多梦而睡不踏实,每天只能在酒精的作用下睡四五个小时,然后就会醒来,一整天都浑浑噩噩,无精打采。昨晚毒液帮他睡着后,他果然在三小时后醒了,然后就把自己挂在了窗台上。为避免他今晚再醒,毒液把他的手缠了起来。对于这种拘束,斯图尔特没任何异议。他知道这是毒液为保护孩子的举措,并认为它是个合格的家长。经过一天一夜相处,他和这个外星生物取得了一点共识:孩子需要保护好。然而,孩子似乎不赞同他们的看法。毒液妨碍了它全权控制这位寄主,虽然它还没有能力把毒液从自己的地盘里赶出去,但已经学会怎样捣蛋了。

    四点,斯图尔特从挣扎中醒来,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血就从他的喉管里喷出两尺多远。他懵怔了一下,随即感到胸腔一阵剧痛,心肺像是在被锥子剐刺。血糊住了他的整个呼吸道,让他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更别说嚎叫。他花尽力气才爬下床垫,又有大量的血顺着他的下巴滴到地板上,他随手抹了一把,摸到一些肉粒和组织,想到这可能是自己的内脏,他脑子里“轰”的一声,险些吓晕过去。他想到外面去洗洗脸,结果才爬到门口,就被一根黑皮筋抓了回去。

    一股股血从他的嘴里向外喷着,弄湿了枕头和他的胸口。正有大片的白点儿侵占他的视线,因为缺氧,他全身发麻,意识不清,也无法思索自己发生了什么状况。好像有把勺子在他胸腔里捣拌,他的心肌无法收缩,所有组织都被撕碎了,他也不再需要呼吸,因为没有管道和器官能再输送氧气,他在昏沉中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

    “我会赔你一个肺……”不知过去几秒还是几分钟,他听到了毒液的声音,“没事,马上……”

    他又能呼吸了,那种剧烈的捣痛变成刺痛,最后变成麻痒,过度到喉咙,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擦了把下巴上的血,然后坐了起来。

    “刚刚那是什么?怎么回事?”他深深地吸着气,但没再感觉出不适,他的呼吸甚至比事故发生前要通畅了。

    毒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胸中有一股力量在窜,就像“心律不齐”和“惊悸”,但不太明显。然后,一团东西从他背后甩了出去,“啪”地打在墙上。他转头一看,吓得一怔,从他背后甩出去的,还不仅是那小家伙而已。

    蜿蜒的黑柱顶住墙壁,如同一大把树枝。墙上有一滩拍扁的东西,上面沾满了血肉,像凝固的石油,但它在接触墙面时,没有溅得哪里都是。一股股黑色的流体在半空中扭动,渐渐变粗,毒液从中探出完整的头部。它的眼泡闪着蓝光,十厘米长的牙齿向内勾着,堪比虎的獠牙。仅是它的头部,直径就有半米左右。

    斯图尔特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打着滚儿退进墙角,用胳膊抱住自己的脑袋。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毒液了,让他感到害怕的不是大的那个,而是被拍到墙上的一滩:它由几条丝和毒液连在一起,正在收缩、聚合,渐渐显露出头部。它的眼睛冒着绿光,牙齿虽然才长出一层,但每个都像钉尖儿一般锋利。它只有一个汉堡包大小,然而,它刚刚吃了他的一个肺。

    “如果你在这几天里吃了它,你就会死,”毒液语气严肃地警告它,“搞不好我会和你一起死。而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那个邪恶的小家伙,眼睛皱了起来,向离它只有十公分远的毒液露出牙齿,吐出一堆红色的液泡,它有可能是在示威。它的牙上还沾着绛紫色的肉块,斯图尔特希望那不是自己的肺。

    “我们不吃寄主,”毒液说,“除非有个人能换了他。”

    听到他的后半句话,那小家伙突然定住,然后快速地甩动起“头部”,似乎是在否认和挣扎。

    “这是错误,如果没有我,你就死了,如果我慢点,搞不好我也得陪你死,”毒液说,“如果这是在我们的星球上,你犯了错误,就会被淘汰。我不要任性的儿子,不然就再生一个。”

    小家伙咬住它父亲的脖子——同时它又被摔到了另一面墙上。

    “够了!”毒液吼道。墙上有了一片蜘蛛网般的裂纹。

    斯图尔特猛地打了个哆嗦,缓过神儿来以后,他扶着背后的墙,直起左腿:“嘿,邻居会找来吧?还是不要打搅别人……”他试着往前迈了半步,“毕竟我们都没死……不能打孩子……也许,它已经知道了……”

    “它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寄主它三天都挺不过去。教训它,它才会知道。”

    小家伙开始挣扎,往斯图尔特的方向。

    “……这太暴躁了,”斯图尔特小声说,“艾迪不会同意的,不是吗?”他缩着身子,一步步来到毒液旁边,把手伸向墙壁。

    “也许它饿了,我明晚多吃点吧……”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毒液,“不能打孩子……”他用发抖的手抓住了剧烈扭动的小家伙。几乎在他碰到它的同时,它就钻进了他的手心,蹿回他的胸腔里去了。

    毒液来到斯图尔特面前,注视了他一会儿。

    “你不错,斯图尔特,”它说,“比我期待的更好。”

    “孩子总会长大的,而且……”斯图尔特挠了挠脖子,想想自己和这个外星生物的共性,“你太严厉的话,会让它变成我这样的游民的。你不想的,是吧?”


TBC


第三章链接

 
评论(72)
热度(47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