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食性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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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埃与斯图尔特】代孕(一)

本文主要角色:艾迪和毒液,《斯图尔特-倒带人生》的主角斯图尔特(汤哈电影角色)↓。非3P。


代孕(一)


    夜晚俯瞰三藩市,能发现一个开口环,在环的东部、西部和中心,有一条变换闪烁的霓虹带。道路两旁散布着光块,如同脱鳞的蛇。如果视角再下降一点,人们会发觉环中竖直的色线,那是建筑物、游艇的灯光在水中的倒影,夜晚,它同市中心真实有的建筑和道路一样,璀璨、坚固,紧紧地箍着岸,绝不会消失在天亮之前。它也和那些有形的东西一般,肯定要代表这地方已有和即将的辉煌,但这么说就显得三藩市浇风薄俗。好像这条精密又美丽的环要守护的也不过是一种印着人头像的纸。说好点,它是一道无形的堤,在夜晚降临后,为市民抵御着黑暗的远水,那团黑里肯定得有点骇人的东西的,对吧。直等到黎明的雾淹没码头,雾气为阳光驱散,昨晚坐在飞机上的人才会知道,自己透过灯光看出的事物,一概是荒谬的空想。

   东湾的购物广场是一座半玻璃半铁的堡垒,有显著的工业风格,由意大利最著名的建筑师设计,和纽约时报大楼是对兄弟。广告牌照亮建筑下的广场,玻璃、金属净得一尘不染。周围的绿化带里种了铁树和紫荆,跑步的人也喜欢经过这里。但艾迪几乎从不来这种地方,他的时间很宝贵,即便是娱乐,去高消费场所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没在浪费时间。

    夜空中响起一声闷雷,一辆紧急管理部的皮卡从眼前驶过,艾迪急急停住脚步,右脚踩到了左脚的鞋带,险些绊个跟头。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穿土蓝色圆领衫的年轻人。

    这人坐在一栋堡垒式的建筑下,佝偻着脊背,用双臂圈住小腿,望着车水马龙的沥青路。他背后是条漆黑的通道,左侧矗立着两个不锈钢垃圾桶,他与绿化区和广告牌保持着五六十米的距离。这小子肯定是个流浪汉,也许和哪个毒贩子约好了来这儿见面,隐匿在黑黝黝的巷子里是他们的习惯。

    艾迪愣了一下,心情一阵烦躁,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恼那辆没礼貌的破车,还是受到了这家伙的感染。他的余光里是购物广场背后的大楼,有四五十层,晚上十点,最顶层的几块玻璃还亮着。楼身笔直,棱角锋利,四条闪亮的线在百米高空急剧收缩,消失在一个顶点。那几块玻璃就像是眼睛,直勾勾地注视周围的建筑,搜寻某个没好好遵守秩序目标,准备喷吐防爆盾和子弹。

    艾迪懵怔地回忆起来,几个月前他骑摩托来到这里,遇到一群警察。他们冲入这栋楼内,把他的采访对象——证券交易委员会的一个执行人押出大门。他避开他们时听到了尖利的叫喊。他那位体面地采访对象被两个全副武装的人拉着胳膊,按着膀子,“咯咯”叫个不停,像一只穿着西服的鸡。

    “艾迪……我的天,他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被毒液的声音拉回到流浪汉身上,才发觉这名瘦弱的年轻人背后没有通道,那黑漆漆的东西也不是巷子,他靠着一堵颗粒明显的墙,不知何故,墙被涂成棕黑色,看起来就像购物广场的窟窿,一个堡垒的狗洞。他不由叹了口气,心说污秽的巷子对他这种人来说也是多余,即便是在黑暗处,也不会有什么东西愿意瞄他的。他这种样子,能叫险恶的怪物都丧失看他一眼的动机。

    “不,这个不行,”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毒液,“这种人吸毒酗酒……你看见他脚边那些啤酒罐没有?那种酒五块钱就能买到一沓,最难喝的那种,里面全是草甘膦毒素。你不想孩子和真正的寄生虫住在一起吧?对吧?”

    “但他能和我们的baby匹配。”

    “你怎么知道?”艾迪问完,又找补了一句,“注意,那不是我们的baby,是你的,你的孩子,你的卵。”

    通常毒液会反驳他不负责任,但它正聚精会神打量二十米外那个流浪汉,没功夫理会艾迪后面说的话。“我能嗅到,他是配型,艾迪。”

    “他有精神病,你看他的眼神……”

    流浪汉可能长了红创、皮癣。他喝了口酒,先挠挠脖子,又把手伸进圆领衫里。如果没有毒液的远视夜视能力,艾迪刚刚不会看清这家伙。毒液的视力常令他感到恐怖,把一切看得太清晰不利于思考。仅是注视他,就让他全身不适。他坐在那儿,焦黄的眉毛皱着,嘴唇干得能撕下几层皮来,他合不上嘴,脊柱也不能伸直。不过缩着是他这种人最好的姿势,如果他再强壮一点,就肯定要去抢劫和偷盗了。他花了很久才意识到,有个人在注意自己,于是慢慢转过头来,把空无的目光投向他们。这道目光随着他的下巴颠簸,从艾迪脸上扫过去,他好像还是没有看见他们。

    “天啊,艾迪,他太像你了!”毒液的语气中透露着兴奋:“年轻……落魄……英俊!”

    “操,我不落魄,”艾迪避开这家伙的眼神,“你别跟我说这个。”

    他转身就朝交通灯走。汽车刷新了视野,他又看见变化的浪形霓虹、闪光的下水格栅、翻毛皮尖头鞋套着女人细长骨感的脚背,可没有什么东西取代了流浪汉留在他脑子里的印象。在那张脸上,除了肮脏和鄙陋外,还有无知茫然的表情。艾迪见过很多无知茫然的混子,但没见过谁流露出他那样的表情。路人们看到他的脸,那种有心的,就会在发笑的同时厌恶害怕。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他是一个极为失败的人类样本,因为有这家伙存在,他们就不能和勇士、国王、艺术家平起平坐了。他一个人就能败亡浪漫的世界。他们会想到,他就是惨淡的共相。

    红灯拦住了去路。如果五秒不变绿,就去问问家伙吧!艾迪想,终于在第八秒碾碎心里的矛盾,喷出嘴里的口香糖,转身朝流浪汉走去。

    “为什么?”他问毒液,“就因为他长得像我吗?但你知道我不那样。”

    “你在怕什么,艾迪?”

    “我怕什么了?”

    “听说你们人类同类间有种心灵感应,有时不叫人愉快。”

    “去他的吧!你倒不如说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艾迪没好气地说,“人家都对他避之不及,我却要自动找上门去,搞不好一会儿还得请他吃顿饱饭……”

    “艾迪,你不讨厌流浪者的,你不是这样,”毒液说,“你接济他们,为他们出头,不是吗?”

    “……这个例外。”

    “因为他太像你了。他让你想起了什么?”

    “想到该死的酒鬼,烂人。”艾迪在离流浪汉五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他嗅到恶臭味儿了,他发誓。

    “我们的baby需要他,上吧,艾迪。”

    艾迪猛地一跺脚,像是加大了脚步的油门。流浪汉看着他走过来,表情从无知变成了好奇。但他还是没有动,随着艾迪接近,他的两条腿缩得更紧了,背隆得像张壳。

    “嘿伙计给你份工作怎么样”——艾迪没把这话说出来,迫于他对这个人的讨厌,他本想直接说出用意,缩短和他相处的时间。但当他走到近处,又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他突然从这落魄的家伙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威慑,莫名其妙。他可见过议员、IBM的总裁,他从不怯场。他想起老板说总统也不一定各个儿叫记者紧张,当你觉得紧张,你可能就触及了某种典型又极致的东西,格瓦拉和林肯才叫人觉得紧张。

    “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他顿了顿,补上一声“朋友”。

    流浪汉的额头更皱了。他注视了艾迪半晌,嘴唇上下碰碰,先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细小的哼声,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男妓。”

    “得了吧,你……你把我当成那号儿人了吗?”艾迪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坐下,把一条腿搭在台阶上,数了数他衣服上的窟窿,“你住附近?”

    “我不贩毒,”流浪汉说,“我也没打架。”

    “我不是警察……”恶心的感觉打断了艾迪。他看到流浪汉身上布满了酒渍和灰尘,帽衫已经磨灰了,领子和袖口又脏又硬,破得像锯齿,他的裤子上沾着鼻涕似的东西。然而,这家伙和他确实是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上帝造他们其中之一的时候,肯定偷工减料来着。

    流浪汉眨了眨眼,向他伸出一只通红的手。

    “我想走。”艾迪心里想。

    “加油,艾迪!为了我们的baby!”

    艾迪仰起下巴,从口袋里摸出钱夹,抽出一张十块钞票压进流浪汉的手里。

    “你是在等谁吗?”

    “我看夜景,”流浪汉把目光投向远处,“这里很美。”

    他竟然还有心思看夜景,艾迪抱怨了一句。

    “不过……这栋楼不好,”流浪汉抬起轻飘飘的胳膊,不知是用哪根手指指了一下自己背后的购物广场,“这里的东西太贵了,不值那么多钱,”他说着,拿起脚边的烤鸡肉三明治咬了一口,“那不是正经的欧洲货,我过去有个踏步机,是韩国生产的,比麦瑟士好得多。”食物残渣从他牙缝里流了出来。艾迪皱起眉头。

    “你平时住哪儿?我是说,你是住这附近吗?”

    “在这儿用不着住收容站,三藩气候很好,植物也多。我住在圣公会附近,那里有片棒棒糖似的塑形灌木。”

    “你工作吗?”

    “我正在工作,sir,和你一样。”

    艾迪笑了:“我在散步,没在工作。”

    “我们都在工作,呼吸、饮食。就算睡着了植物神经也在工作,如果放弃工作我们就死了。”

    毒液叫起来:“他太棒了!艾迪!”

    “闭嘴!”艾迪的话音一落,流浪汉的双脚向后搓了一尺远,后背一下子吸在墙上。

    “抱歉抱歉,我不是在跟你说话,”艾迪连忙解释,“我有……我有秽语综合征,忍不住的,对不起!”

    “没关系我理解,”流浪汉缩着脖子说,“魔鬼,我们身体里感染了魔鬼,疾病就是魔鬼,我们自己无法控制它……”

    “噢……他真可爱,”毒液感叹,“我要他。”

    “是啊,魔鬼!”艾迪肯定地点了点头,咳嗽一声,把话题带上正道:“我给你份工作怎么样?”

    “你是福利机构的么?”

    “不是,但我需要人帮我个忙,”艾迪说,“不大不小的忙,可能需要占用你一两个月时间,也许更久,但我会给你钱。”

    “多少?”

    “四百,每周。如果时间超过两个月会涨价的。”

    流浪汉怀疑地问:“你要我干什么?”

    “保姆,照料婴儿,不过……有点不同。你会做饭吧?”

    流浪汉没有追问那一点儿“不同”,低头瞧瞧自己的膝盖,又把目光移到身边的啤酒罐上。

    “你要我离开这里吗?”

    “你得去我家,我会给你个独立房间的。嗯……”艾迪想了想,说,“我工作很忙,明晚可能要出差去纽约,如果我走了,需要你帮我看家……”

    “等等,先生,”流浪汉语气不悦地问,“你是说你明天就出差,让我留在你家看着你的孩子和房子?”

    艾迪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也没去解释:“是的。”

    “你不知道我是谁,你会把孩子给我照看?我一个人住在你的房子里照看他?”

    “还有别人在家,和你在一起。”艾迪感觉自己是个大骗子。美元上的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在蔑视他。

    “你太太?”

    “……差不多吧!说兄弟更恰当,”艾迪直起身子,把手伸向低处,“埃迪·布洛克。记者。”

    “斯图尔特……无产阶级。”


    ——如果这一晚艾迪找到了更好的选择,那么斯图尔特肯定无法走进他的家门。他在三藩街头步行四个小时,只遇到了斯图尔特这个最差的选择。艾迪视自己把他带走这件事为拯救其他无辜市民的善举:有了一个配型,他们就不必像换尿布一般给baby更换寄主。即便是质量最差的尿布,如果能一直用下去也算不错。而他又说不清斯图尔特到底差在哪里。很显然,他不像帮派分子那样咄咄逼人,也比上个潮男有些深度。一个像他这样……像城市垃圾一般的人,如果与baby配型失败而死,他们倒也不算作了太大的恶,毕竟,死对这类人来说是有解脱意味的。

    他和斯图尔特一起往停摩托的地下库走去,他每走几步就得等斯图尔特一会儿。他那种走路姿势就像在艰难的爬行:在迈出脚步时,他的手臂很僵直,背上好像压着一根钢条,让他无法抬起头来。于是力量无法在两条大腿上达到协调一致。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走,否则他就得跌倒。

    “他的腿有毛病。”艾迪说。

    “没关系。”

    艾迪知道,毒液正透过自己的眼睛望着斯图尔特。

    “……你会修理他吗?”

    “不会。”

    “为什么?”

    “我现在想通了,艾迪。”

    “你想通什么了?”

    “你们人是种很不完美的生物,你们身上最有意思的无非就是苦恼。”

    “苦恼越多越有意思?这是你选他的理由吗?”

    “他能让我好好了解这个星球的物种。”

    “……变态。吃痛苦的恶魔。”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寄生虫。”

    “你胡说什么?道歉!”


    摩托穿过大桥,经过一个道口,转入狭窄的街区。一路上斯图尔特一直紧紧地搂着艾迪的腰,尽管艾迪戴了头盔,也无时不嗅到一股臭味,他闻起来就像厨台旮旯里发霉的食物残渣。进入凌乱的小道时,斯图尔特放松了胳膊。“这里很棒,”他说,“很亲切……我觉得我好像来过。”

    艾迪还没有从那栋住满了乐手、黑道客和毒贩子的破楼里搬走。他去电器商场更换了被毒液弄坏的灶台,又增加了一台壁挂式洗衣机、一台有四条腿的橡木柜橱。在毒液的要求下,他在床头墙上贴了一张印有森林图案的发泡壁纸,胶水有股刺激性香味儿,到现在还没散尽。沙发上有两个丝绸抱枕,新换的平板灯,将这破旧的出租屋衬托出一丝温馨。在毒液的建议下,他还买了Minotti的黑色边柜——有四条圆形金属腿、三个拉门的那种,用来放置饮酒具和电视。他曾想办法堵住天花板上那道被毒液抽打出来的裂缝,用乳胶混合水泥粉填进去,结果当天夜里屋子像下场尘土雨。吃了一嘴灰后,他决绝地放过了那道缝。

    这屋子足够破了,像样不像样的东西杂会一室,显得不伦不类。用意大利或是丹麦家具装点这屋子,就像把珐琅工艺品扔进沼泽里。而毒液却很喜欢住在这里,艾迪提出过搬走,毒液不愿意。他猜测这是因为:它偶尔可以在楼下那便利店里得到免费晚餐。他从没带人回来,平时也不叫朋友来作客。冥冥中,他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某种平民英雄的必然命运:住破房子,假装自己虽穷困却自由,有必要时扮演个不受精英人士待见的角色,在城市陷入危难时挺身而出……那他情愿去买几样高档家具腐蚀自己的思想觉悟。坏事可千万别找上门来,他没托尼斯塔克有钱,也没America Captain不畏邪恶的毅力。他控制不了自己身上厉害的外星共生体,他还得想办法多挣钱养活它吃饱喝足,用奖金买高档家具满足它的虚荣心,免得哪天它就去当劫匪大开杀戒了。

    毫无疑问,就是他这种怯懦的个性,导致毒液愈发猖獗地向他索取好处。先是大量的垃圾食物,然后是壁纸、一台高档的橱柜,然后是更舒适的皮床,然后,它给了他一个所谓的回馈:一个小毒液,一枚指甲那么大的半透明黑卵。它命令他把baby放在盘子里,在一个礼拜内,这颗卵就长到了手掌心大小,而后它破壳而出,经常在屋子里胡乱爬走,钻进冰箱里胡吃海塞,它有时候就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趴着,如果艾迪不小心坐到它身上,它就会立刻变出一身刺,扎漏他的屁股。

    毒液说baby在短时间内不会长得更大了,要它加速成长,就得给它找个寄主。艾迪当然知道毒液这话意味着什么,它得进入合适的寄主身体里,通过结合来成长:它得出去吃人。一开始他决心要自己带着baby,三天后他放弃了。baby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与寄主相处,它经常在他身体里到处乱窜,动不动就进入他的肠道、堵住他的气管,没办法毒液只好把它绑起来,可那样会让它很不舒服。在破卵后它也无法在空气中暴露太久,如果没有寄主,它在三天内就会死亡。毒液很在意这名“子嗣”,在它的反复要求下,艾迪只好找来了斯图尔特。但他也并不对斯图尔特抱有太大期望,带共生体baby是危险的事,它有可能不知死活地捣碎寄主的肝脏,或是吃掉寄主的心,全看心情。那时如果毒液没来得及修好寄主,就得一死二命。

    

    艾迪引着斯图尔特走进屋子,打开冰箱问:“喝什么?”

    “啤酒。”

    艾迪拿出了啤酒,尽量友善地朝斯图尔特笑着:“我有个不情之请……”

    “我知道,”斯图尔特拉开啤酒罐,用嘴唇接住罐口涌出的白沫,“我会尽量少喝的,我最近都不吸‘那玩意儿’了。”

    “……好吧。”艾迪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看着斯图尔特拿起罐子,晃悠着走到厨房门口。在黄色灯光下,他的头发像一层透明的绒。他的脖子后面,弯曲的汗毛下长着几颗小红点。他手指的圈纹很重,三十五岁的人也不会有这么褶皱的手背,他肯定是不用任何护肤品的。艾迪怀疑他并不知道“生活”是什么。

    斯图尔特静静地喝了两口啤酒,把罐子放回了冰箱里。然后他小步向桌子走来,一边蜷缩着左臂,把手掌朝上张开,一边说:“这些家具不错,太简洁的东西就没意思了,那种设计风格……虚伪的简洁,总叫人想起车间,好像表面又硬又光溜的就是体面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艾迪看着斯图尔特,用手摸摸下巴,问,“为什么现代设计风格不体面?”

    “大家都一样,分几个类型,在不同层次,谁也不知道自己和别人有多么相似……”

    艾迪打断斯图尔特问:“你有反 社 会 倾向吗?”

    “我也许是无 政 府 主 义者,谁知道呢?”斯图尔特用手背敲着自己的锁骨,“这不重要,艾迪,别喊那些口号,没用的……”

    艾迪笑了,点了点头。斯图尔特拐进厕所里,在镜子前四处搜寻了一番,扶着门框问:“孩子在哪儿?”他的语气有点警惕,但眼睛还是和刚刚一样无神。

    艾迪把身子往后一仰,手臂划过锃亮的桌面,掌心摊开。

    “这不好解释,请坐,斯图尔特。”

    斯图尔特用两只手捏着自己的裤子侧面,慢腾腾走上前来。椅子腿摩擦地板,发出干涩刺耳的响声,他坐好后,身子还是没能立直。艾迪拿出谈判的姿态。

    “我可以给你到每周六百,但我希望你一会儿不要夺门而逃,好吗?朋友。”

    斯图尔特喉咙里发出了气流蹿过水管的声响。

    “这比较不好描述清楚,我有个朋友不……不,”艾迪使劲回忆着自己的草稿,“它,是它,它是个外星人,长得有点狰狞,但不坏,它最近下了个卵……”他说到这儿,发觉斯图尔特的脸皮已经僵得像某种蜡制材料。这疯疯癫癫的流浪汉此刻正用医生看患者的眼神端详着他,竟透露出了刚刚没有的睿智。

    “总之……毒液是好的,斯图尔特,它不仅会修复你因为带孩子所受的创伤,还会帮你治疗酒瘾和毒瘾……”艾迪喋喋不休地说着,因为尴尬,他的脸皮火辣辣的,似是给刷子刮一般难受。

    “你需要我假装这屋子里还有什么,一个婴儿……吗?”斯图尔特截断了他的话,“好的,但我晚上不陪你上床,我不是干那……啊!啊啊啊啊!”他的话没能说完。椅子忽然向后倒去,他窜起来逃到冰箱一旁,胯骨撞上厨台的棱角,腰向后仰了四十度,两脚往前一滑,背直直地贴在了橱柜上。原来他不是驼子,艾迪心说。

    毒液在半空中扭动着黑色的流体,头脸渐渐显露出来。

    “斯图尔特,是我选中了你。”它说,语气和村子里那种秃头牧师念祷告一模一样。

    斯图尔特咧开嘴,额头上鼓起两条血管:“我就知道我疯了……”

    “你没疯,斯图尔特,”毒液说着,把一束流体探向斯图尔特,那像是沿乱石涌下的溪流,也像是一条长着尖利小脑袋的蛇,“好好适应我。”它进入斯图尔特的过程中,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这是不寻常的情况:他带着一脸惊恐到扭曲的表情,张着双手似是要把胸前的黑色物质拉起来,可实际上他一动都没动。直到毒液带着baby进入他的身体,他的手垂下来,泪眼朦胧地看了艾迪一眼。艾迪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去拉起他的肩膀,把他搀扶到椅子旁边。斯图尔特捂着自己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一阵微弱的嘶叫,他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可是没有更剧烈的反应。也许毒液对他更温柔点,艾迪心想,但这也太老实了。

    “我想喝点水……”

    艾迪从冰箱里取出橙汁,给他倒了一杯:“你感觉怎样?”

    “很……不好……”话虽如此,他也只是坐在椅子上发抖。毒液从他背部钻了出来。

    “别怕我。”

    斯图尔特飞快地点头。

    “我暂时不能让我和艾迪的baby独自在你体内。”

    斯图尔特没有任何抗争,嘴唇上下动动。他的姿态和毒气室里等待死亡的囚徒一样,用胳膊抱着脑袋,膝盖蜷起,两脚悬着。他怕得罪毒液,不敢捏紧拳头。他好像恨不能缩成一个极小的点,一个分子,让他们都发现不了他。

    “嘿,斯图尔特,”艾迪抿了抿嘴,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如果这吓到你了,我由衷抱歉,但我们需要你,帮我这个忙好吗?”

    他敢肯定,斯图尔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接下了一个怎样的任务,从进来到现在,他根本也没看到任何像“baby”那样圆滚滚的东西。但是在和他对视了三四秒钟后,斯图尔特就把头低了下去。“我的五脏六腑要翻出来 了……”斯图尔特扶着桌子,两腿颤颤巍巍地直起来,“我要去床上休息一会儿……”

    “帮他睡着,毒液。”

    “好的。”

    

    半夜,窗外的街道安静下去。但总有一些闷重的巨响撼动着窗户,他们有时能听到橱柜腿颤抖的声音,可能正有一辆棚式火车从几里外驶过,可能是载重超过五十吨的货车,给路基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城市总不能彻底安静。艾迪躺了很久也没有睡着,直到毒液从斯图尔特体内爬出来,顺着指缝钻进了他。

    “baby呢?”艾迪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问。

    “睡着了。”

    “不会突然醒来吗?”

    “不会,它每天会休眠十个小时。”

    “它长什么样?”

    “和我一样。”

    “不是和我一样吗?”艾迪笑着问,“我基因比较优良。”

    “它是择优继承我们的,艾迪,真遗憾,”毒液仿佛在奚落他,“不过它应该会继承你的智慧和一部分逻辑方式。”

    “它会比你好点吧……”

    “但愿他能像我对你这样对他的寄主。”

    “那小子真的行吗?”

    “他的肺脏就像两个黑煤球,又烂又小,肝早完了。他有肌肉毛病和尿毒症。”

    艾迪担忧地皱起眉头:“为什么我们非得找他。”

    “我的子嗣如果喜欢他,会慢慢治愈他,而且不会吃了他。如果它不喜欢,它会吃了他。这两种情况都比他现在的遭遇强。”

    艾迪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

    孩子的笑声和叫骂渐渐出现在他的听觉中,他看见了朝自己飞来的铅球、胶底鞋和橄榄球服……也许正是在入梦之际,他的身子突然被迫地从床上弹起。他睁开双眼,感到一阵天晕地转。直到双眼和大脑恢复了通讯,他才意识到骑在窗台上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他昨晚带回家的流浪汉。   

    他昏昏沉沉地从床上蹿下来,还把脚踝崴了。“嘿!斯图尔特……”他才向窗户走了一步,就听斯图尔特叫道:“别过来!”

    “你能搞定他么?”他侧着头,在意识里问毒液。

    “再近点……”

    “斯图尔特……”艾迪认真地说,“如果你对这份工作不满,我们可以商量……价钱,或是别的,什么都行,我孩子在你身体里,知道吗?别跳下去,不然它也得死……”

    窗户本来很小。斯图尔特此刻的姿势就像给卡在了铝窗框里,他的一只脚悬在艾迪的盆栽上,右腿伸出窗户,右肩卡着窗框上部的横梁,好像只要一缩脖子,他就能跳下去。

    “对不起,艾迪,但你不是好人!”斯图尔特说,“你是我的幻觉,我知道,你出现过,否则你不会和我长得一样!我的魔鬼,我终于看见它了,我要和它一起死去!决不能让它钻出去祸害别人!”

    艾迪在心里大声骂娘,但表面上还是装作服帖:“这里没有什么魔鬼,好吗?斯图尔特?如果你刚刚看见什么了,那就是我,我和毒液的儿子!它只是出来和你打个招呼……”

    “再近点,艾迪……”毒液说。

    艾迪用脚趾头蹭着地板,试着向斯图尔特靠近。他本以为斯图尔特不会真的跳下去,他只是受了刺激犯了精神问题而已,谁知他才向前挪了二十公分远,斯图尔特突然弯下脊背,毫不犹豫就顺窗口跳了出去——一道黑色的流体飞出艾迪的袖子,快速冲向窗口,他听到毒液大喊一声“糟了!”

    室内安静了足有十五秒之久,斯图尔特带着哭腔的吟叫传来。艾迪谨慎地走到窗前,看到窗框上黏着一把细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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